天色还早,户部的人不多,户部尚书侍郎等都没有踪迹,等他们从启天殿议事下来天色多半就大亮,算算时间也就是辰时近末,而这会儿才卯时过半,中间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差。
林子舟进去后只见到几个办事传话的小太监,小太监得罪不起人,对林子舟恭敬有加。
“大人来得早,跟小的在门口点卯就可以了,签了名画了押,大人就可以直接到任处办差。午时下值,有半个时辰用膳时间,膳房会派人送到各处。现如今是冬日,下了雪,到了申时就可以回家了,若是夏日便得等到酉时……”
林子舟在脑海里换算了一下,合着大冬天五六点起床还算早了,大夏天有时候还得三四点起来赶早班?
嘶,底层官吏果然不是人。
林子舟趁着没人点卯画了押,随手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就跟着来到了户部知事的办事处。
一个二十来平的小房间,两边堆了公文,看样子也就一两个人可以进驻。
小太监躬身笑道,“户部知事没什么大事,大人只要在这里收一收公文,分门别类放好,有人需要自然会派人过来收取的。”他又指着里面两个座位,“大人您的位置在右边,若有不懂的,问问左边的王卓王大人就可以了。小的还有公务,就不在此久留,大人您请自便。”
一个奉七品知事,林子舟也没承望有人是事教他,从袖子里摸出一锭银子丢给他,“谢了。”
“哟,”小太监受宠若惊,心道秦越的人就是大方,也没客气,笑容越发真挚几分,“客气了大人,这都是小的应该做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跟人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林子舟进里面看了看,乱中有序,没有炭炉,但那王卓王大人在角落塞了一团棉被。
这是个闲职,但这个闲职显然也不是一无所为,王卓的桌子上还摆了没写完的文书名册,书架子上还摆了算盘跟笔墨,并几支便宜携带的小笔。
将来怕不是还得出外勤。
知事堂太冷,瞎逛还不如坐下来瞌睡,林子舟看几眼就没了兴趣,把手往桌上一搭,人就开始闭眼假眠。
王卓早就知道自己要有一个状元公同僚,自然也听人说过这个状元公的来历。
秦越带回王城的宠儿,神童画家,一举夺魁,在会试上写诗讥讽秦越而被轻描淡写放过,殿试上闹出笑话连天子都不放在心上,启天殿前把同届考生打得头破血流,昨儿还在琼林宴上差点闹的太子下不来台……短短数日就让整个洛邑瞠目结舌的十五岁少年。
王卓战战兢兢地来到知事堂,想到临行前夫人交代,嘴里就忍不住发苦。
“不得罪……我哪敢得罪他啊,只怕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哦。”王卓沉叹,对自己原本无风无浪的前途充满绝望。
户部是个特殊的地方,在这地儿待久了,很多事情就算不参与也很难看不出来。就比如林子舟这个状元郎,说来好听,但又有多少人当真?
嫉妒者众,到时候免不了要找他麻烦,而自己就这么倒霉催了跟他待在一起,到时候十之八九会被找上。这找上也就罢了,就怕万一偷鸡不成蚀把米,惹怒秦越,自己头一个要死无葬身之地。
呜呼哀哉!
王卓苦着脸在知事堂外犹犹豫豫,刚才他可是看见了,那点卯簿子上林子舟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格外扎眼,人必定是已经在里面了,却要如何应对才好?
他犹犹豫豫半晌,到底没想到合适的方法,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不想却看见一个正趴在桌子上睡得天昏地暗的少年。
睡了?
王卓愣了愣,却是不惊反喜。
睡了好,睡了自己就不用跟他打交道了,最好睡上一天都别醒!
王卓心惊肉跳地走进去,蹑手蹑脚地把桌椅拉远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把自己的小被子给抱了出来,盖在了林子舟背上。
睡吧,好好睡,千万别被冻醒了,醒了我还得招待你。
林子舟果然没有任何察觉,还因为小被子带来的温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
王卓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才终于坐回自己位置上,开始处理昨儿没有处理完的公务。
天慢慢亮了,有小太监送来各郡府的书信文件,王卓亲自出去接了,安安静静送回来,默不作声分好后放在条案上。不多时,又有小太监过来领走,王卓按名字送出去,半点不肯让人靠近惊扰。
小太监来的回数多了些,也就将这里的事情看清楚了,回头就传开了去。
将近正午的时候,就连翰林院那边也听见了消息,没多久,许远跟东宫也都知道林子舟在知事堂睡回笼觉。
“到底年纪太小,”太子道,“只可怜了王卓,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还不敢声张。”
翰林院内,许远闲庭信步,见编修杨袁朗、闵殊等正奋笔疾书,誊录卷宗,对动作与流程都十分之娴熟,不觉轻笑。
“走,去户部瞧瞧。”
卫王府中,秦越起迟,看着院子里肖安子跟顾冢招来式往,许久不动。
“将军,”肖安子停下来,短刀在手里绕着花式,迟疑道,“我们练得不对?”
秦越目光从顾冢那热汗淋漓的脸上扫过,极其虚情假意地抚掌,“还行,招式简单,动作拖沓,真气不足,不过用来杀鸡简直绰绰有余。”
肖安子:“王爷……”您心情不好别拿我们出气啊!
“王爷要进宫吗?”顾冢忽然开口。
秦越挑眉,“本王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进宫?”
顾冢嘴巴一闭,蹲在地上摆弄自己的匕首,没有吭声。
肖安子忽地心领神会,轻咳道:“说起来今天好像是林公子第一次当值吧,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刁难,王爷,他毕竟是从咱们府里出去的人,说出去好没面子哦。王爷,要不您进去看一看?”
秦越笑了一下,带点心知肚明的意思,不以为意道:“知道是从王府出去的人,才刚上任就去刁难,这不是给你家王爷我甩脸子?”
“王爷说的是,”肖安子笑,“不过现在马上就到正午了,林公子应该马上就要用饭了吧?咱们好像也没给他安排,说出去不好听啊。”
“是吗?”秦越表情莫名。
肖安子不动声色,没过多久就见秦越舒展手臂往府外走去,健硕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卫王府的走廊间。
肖安子踢顾冢的小腿,对他刮目相看,“挺有眼力见啊坟头。”
顾冢近来得了一本刀谱一本心法,走脉运气将带了点阴冷之气,招式愈发狠辣,这大雪天里若不吱声更加显得孤独低调,说话也闷闷的,“跟你学的。”
肖安子乐了,突然伸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人一直低着的脑袋给抬了起来,“欸,坟头,以后说话看着我的眼睛,别跟谁欺负你似的。”
“哦。”顾冢也不介意,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知道了。”
王府到皇宫的距离很短,秦越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禁军统领就放尖了眼睛。
秦越扬起唇线,笑得颇有几分轻慢,目光却跟任何人都没有交集,仿佛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禁军统领颔首,让开了路。
副将潘越在旁边皱眉,“统领,他这方向好像不是去找陛下,我们要不要给里面报个信?”
“不必,”禁军统领摇头,“他要去哪里,我知道。”
户部知事堂前,王卓看看堆积的公务暗暗叫苦,往日一个时辰就能干完的事情,今儿都快到晌午了都还没结束。眼见快年底了,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事等着他,都说这是个闲职,他还真没见过这样的闲法。
王卓叹口气,又不敢去打扰林子舟,正想出去透透气,哪知那关好的一半门突然吱呀一声给人拉开了。
吓!
王卓心脏差点跳出来,抬头一看,蓦然变色,“许大人?”忙放下了笔,王卓起身道:“下官见过许大人,大人怎么有空来此?”
“不必管我。”许远看他一眼,走到了林子舟前方,看见少年在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知,一时啼笑皆非,“怎么还给盖上了。”
王卓心虚不敢动弹。
许远敲敲桌面,林子舟身体一抖,睁开眼睛抬起头,呆了一下,“……许远?”
好嚣张!
王卓在心里大声疾呼,竟然敢直呼许远之名!
谁想许远却丝毫不怪罪,反叹道:“林大人,知事堂事务如此空闲,竟能让你在此睡个回笼觉?”
冷意从后颈渗入,林子舟蓦地反应过来,直起腰看向左边。
视线从那堆叠的公务慢慢移动到讪笑尴尬的王卓脸上,林子舟顿露苦恼之色,“啊,这……我就眯一会儿,怎么睡着了,没人发现吧?”
“你若是再睡一会儿,怕是整个洛邑都知道了。”
许远伸手,拇指抹过少年脸上的睡痕,“莫非是昨夜宴后不曾好好休息?若是身体不适,我送你回林府如何?”
“不合适吧许大人。”
一不留神,那煞星已经到了门边,宽大健朗的身体挡住泰半光线,“新官上任,哪有一件事没办就回家躺着的道理?是不是啊,小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