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雾重，这夜注定不普通。
彤楼一会，林子舟一鸣惊人，然而风起源头，却是一片灯火璀璨。
回到将军府，见识过被砸破的门窗，凌乱的地面，跟已经看起来洗不干净的墨迹，秦越沉默地看了眼林子舟。
林大少坐在走廊上，撑着下巴还挺嘚瑟，“这得怪你啊，什么破地方，忒不结实。”木头玩意又不是水泥，本大少还就拆了怎么着？
敏敏带着一众姊妹正在收拾残局，眼观鼻鼻观心，对一切见闻都视若无睹，仿佛自己就是空气。但无论怎么收拾，在这个天气，这屋子都没办法再住人了。
秦越心情好，没有跟少年计较他的拆家行径，只是感叹道：“你这细胳膊瘦腿的，脾气也太暴躁了些，这门窗也就罢了，这里头的花瓶可都是先帝赐给老皇帝，老皇帝进东宫后留了下来。啧，这将军府虽大，也经不起你这么随便祸害吧？”
“既然是好东西，就该自己收着，”林子舟似笑非笑瞥过院子里面色冷硬的霍邦，“送上门给找刺激，能怪得了谁？”
霍邦站不下去，板着脸转身。肖安子悻悻追上，远远朝林子舟丢了个眼神。
林子舟挑眉，肖安子的眼神看起来颇有几分心虚，他有种不好的预感，狐疑地看向秦越。
秦越似笑非笑，“说得对，好东西，就该自己收着，免得叫人觊觎。”
林子舟心下一个咯噔，听出几分不妙，语露戒备，“你什么意思？”
“今晚搬到我那里去如何？”
林子舟豁然变色，“不如何！”
秦越：“既然你也觉得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林子舟：“……”
草，林子舟气结，你丫根本没有在听我讲话！
秦越心情大快，根本不介意府将被打，他手背被少年的手指刮出的痒意还在，被炙热目光盯了一日的身体微微发紧，不动声色地往后半靠，换了个姿势，“今儿算是出够风头了，你就是没有科举中榜，洛邑世家大族，怕是连东宫都会想方设法跟你结交，感觉如何？”
“没感觉，”林子舟说的是实话，“你们在彤楼干什么？”
直至离开彤楼之前，林子舟才发现三楼上的达官显贵，杨袁朗等人便不说了，竟然连许远都在！
他注意到许远的时候，这人已经悄无声息下了二楼，林子舟只是匆匆一瞥。
虽说阅卷官不止他一个，但这位主考官竟然在试卷未出批阅前离开了考院，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以林子舟读史跟高考的经验来看，一般来说考完试之后，考官都是要待在一处或是阅卷，或是等待阅卷结束，有时候连对外通讯都要严令禁止。
他当科举凶险万分，回头却突然发现主考官对考试像过家家，那个心情……就颇为复杂。
还是说老皇帝果真对林远这般宠信？连科举考试都能由着他作？
“彤楼俊杰宴，说得好听是世家公子闲来无聊找个地方聚聚，谈谈风月，论论时事，”秦越嘴里吐出些白气，冷得不太明显，“实际上不过就是各方互通有无打探消息，暗中拉帮结派趋利而往罢了。”
林子舟记得高中历史老师说过，只有两种情况下，百姓跟贵族才能自由自在论谈时事——不是繁华极盛如盛唐，便是天下大乱如战国。
林子舟揉着手上的颜料，“那你还去？”
“虽然没什么意思，但偶尔也会凑在一起做些以物易物的交易，”秦越深深看他一眼，“本将是去换一样宝贝。”
“哦。”林子舟没追问。
局势不明，他不想给自己找太多的疑问。无论这群衣冠楚楚的人是为名为利还是为钱为宝，林子舟都没有兴趣，此行已然不虚。
秦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少年其实很聪明，他虽然言辞大胆，骨弱气壮，然而不该问的绝不多问，在没有摸清局势的情况下，进退尺度把握得宜，对敌我之别泾渭分明。
但若不细心，很容易就会被少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嚣张表现给欺骗过去，或许在今日附会彤楼的很多人眼中，少年也不过是个莽撞冲动、目中无人的年少奇才，丝毫不懂韬光养晦。
然而秦越记住的，却还是那双在众目睽睽之下心无杂念，专注而热情的眼。
忽然间就明白了当初自己伤了他的手时，林子舟为何要露出那种惊怒怨恨的神情。
他的手跟他的眼睛一样，都是他赖以生存，甚至快乐的源泉。
林子舟那双眼将一个人观察得极深，能捕捉到连当事人都未曾发现的细微漏洞，然而平素看着却喜怒鲜活，大大咧咧，生动如常。
到底哪一面才是他？
或者，哪一面都是他？
他视人如观物，将军与草芥在他眼中几乎没有区别。
秦越不觉心想，少年或许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离经叛道，甚至比自己都要冰冷。
秦越突然非常好奇——他曾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