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舟退回去，按住鼓噪的太阳穴，盯着调色盘半晌，咬了咬牙，点了赭石、浅墨，停了停，看向曙红与所剩无几的米白……
调了一次太深，第二次太浅，第三次偏墨，第四次又过烈。
瞳孔只那一小块地方，但颜料却将整个调色盘占满了，林子舟没在意，下意识地撩起袖子，开始在手臂上试颜色，然后举在光亮处，细细观察。
手臂白皙，上面却画了七道杂色，每一道看起来都大致相同，但仔细看，似乎又有那么点不同。
这一观察就过了许久，却没有人不耐烦，反而越发地期待。
不刻，林子舟深吸口气，开始刻画眼眸。
秦越的眼尾狭而不长，眉厉而浓，睫长而挺，眼窝偏深，眉骨之下有一片暗色。清晨时他是半垂眼帘，可不知何时已经抬了起来，浅褐之中眼中无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热烈之色，可不像是红，反而很黑。
黑得慑人。
林子舟勾得很细，瞳色逐渐落成，眼白有一点点阴影，眼眶周围有一点微不可查的血丝，秦越的戏谑、幽深、强势、独断都在瞳孔聚集，眼见就要停笔，林子舟忽然闭上了眼。
还差点什么，还差点什么？
——小诗书。
暴戾。
林子舟心下一动，弃笔不用，倏用手指点了调料盘中已经干涸的墨红，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在秦越眼眸高光之下轻轻一划。
“好了！”
林子舟兴奋地脸颊泛红，忽然将调色盘与画笔都丢下，拿起画板，迎光而举——
明光如火，双目如电，冷戾横生，肃杀扑面！
那人慵懒闲倚，却自有一股无匹气势油然而生，无人堪与直视。
而就在那个刹那，彤楼之上猛然爆发出一片惊呼。
“好！”
一声惊叹炸开，现场顿如沸水！
“这果真是画吗？这……这分明就是人啊！你有没有发现，好像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这秦、咳，画中人都好似在盯着你？”
“竟果真如此，真是闻所未闻，此画便是在天录阁，也能占得一席之地了。”
“何止！我竟从未见过，作画能画得如此相似，简直如出一辙！尤其是最后那一指，所谓画龙点睛，不过如此！”
许远吐出口长气，至此刻，看着画中人那居高临下的模样，方才叹道：“出神入化。”
太子手指紧了紧，面上含笑，深深看着画中人，而后目光一落，停在了少年身上，“的确好画，空前未闻。”
画龙点睛，画龙点睛。
他是龙，那孤是什么？
*
一笔成名，画龙点睛。
林子舟直至画完了，才发现整个彤楼三层已经挤满了人，一二楼早已摸空，他的手臂、衣服上都被颜料染污，唯有周身三尺地还算清净。
也是直到画完了，他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秦越算账的，结果居然帮他大出了一次风头？！
卧槽了。
“别这么垂头丧气小诗书，”回将军府的路上，秦越下巴搭在林子舟头上，晚风拂酒香，秦越惬意至极，“今日也算是你林大宗师扬名立万的开始。”
林子舟白他一眼，立你大爷，你大爷今天一天都没吃饭了你知道吗？
咕咕~
林子舟一把捂住肚子，表情阴郁。秦越在他耳后失笑，两臂将少年抱紧了，偏头看人面色青红不定，莞尔笑道：“还生气呢？”
“将军说笑了，”林子舟憋闷地挠他手背，“谁敢生你的气，万一秦大将军勃然大怒，又关人黑屋，那我岂不是自找苦吃？”
秦越挑眉，“我关你了？”
林子舟慢条斯理地嘲讽道：“你都好副将特意让人守在门口不让我出去，你说呢？御下不严啊秦将军。”
“……”秦越回头扫一眼霍邦，想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几块木架子而已，砸破就是了。”林子舟嗤之以鼻，挑衅一笑，“我不仅打破了窗子，我还打了人，两个。”
秦越轻笑，相当捧场，“喔，这么厉害？”
林子舟挑起下巴，“我警告你，下次再敢让人这么干，我一把火烧了你的王府。”
秦越信，小崽子今日能忿忿不平冲到彤楼闹事，虽然阴差阳错没闹起来，但毕竟是来了，明日要烧个王府也不是什么大事，说不定他日还敢闹皇宫呢。
“既然如此，那就听话点。”秦越想起昨夜的不欢而散，此刻却半点都不介意了，他瞥了眼挂在马上的画板，嘴角一勾。
许远怜才惜干，可惜，对小崽子来说，还是本将更有吸引力。
谁配跟我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