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有动作,三楼之上的人气氛立刻有了变化,老三等自然而然为两人让开一条道路。
许远与太子许听风不紧不慢来到对面,却先看见林子舟那个看起来颜色模糊而多彩的调色盘,都是一怔。
他们画画通常需要七八个盘子,但林子舟却反其道而行之,水又用得极少,蜻蜓点水一般,只用来淘洗画笔,那颜料用得简直让人肉疼,看一眼就少一两银子。
许远没做声,静静走到少年身后,看到木板的刹那,眼波微动,“好……”真实。
倏地停住,许远微微睁大了眼,复杂地看看少年。
如此神乎其技,放眼大周,若能专心于此,流芳百世也不是不可能,却偏偏沦为……
许远面上方才露出几分怜悯,秦越鼻子里就冷不防发出一声嗤笑。
林子舟条件反射,“别乱动。”
秦越没动,许远视线从画板上移到了秦越身上,皱起了眉。
太子轻轻叹息,“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还未作成,未必然也。”
有人下意识反驳,但被身边人一戳,才反应过来自己反驳的是谁,顿时白了脸,心虚地缩到最后。
三楼逐渐安静下来,不多时,就连二楼的客人都动静变小,楼梯上挤了人伸长脖子喟叹,还有人跳上了房梁……
而作为众目睽睽的中心,林子舟目光只注意着秦越,时短时长,却每一眼都异样专注无比。
仿佛人山人海,他的眼里也只有秦越一个。
每一眼,都让秦越感到无比愉悦,说不出的愉悦。
这愉悦就连旁观之人都感同身受,赫赫有名的驱虏将军秦越,周身十米都是冰天雪地、凌厉肃杀,何曾让人围观了这么久居然都不曾动怒示威?
原来秦越也不是这么恐怖,往日那些传闻着实有些夸张了些,有人低声道。
霍邦看看那人,心说秦越现在身上的气势连太子都不敢靠近,林公子周身三尺都是空地,你这双眼睛果然是瞎的。
不知不觉间,正午已过,晌午已过,即到傍晚,老板让人点了一盏高高亮亮的花灯,也拼命往人群里挤……
光线的变化给林子舟带来了些许麻烦,他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是需要精细刻画的地方,越是需要他去瞬时记忆中挖掘细节,这不是个简单的工作量,他的头上已经有了冷汗。
林子舟擦了下寒,用最细的一支笔点了墨青,开始刻画秦越劲装束袖上的花纹,一笔一划都精细入微。随后又用红黄白三色添了浅浅褐色描摹面上的鬓角的纹路。
之后,便是那双眼睛。
一片死寂中,所有人都在盯着那双始终被略过的眼睛。
林子舟却又停下了。
老三脖子被压得快断了,他的背后不知何时趴了一个人,紧张的呼吸正贴着他的脑袋,他也一无所觉。
画龙点睛,就是没读过书的人都知道,一个人最传神的地方就是眼睛。
林子舟将他的衣服、皮肤、发丝、光影,甚至手指上细致的皱纹、衣服上每一分皱褶、头发交叠时的层次都刻画得仿佛是将人给撕开贴在上面,如此立体精致,可若这双眼睛没画好,那就是完美有瑕,足令人扼手叹惋!
他会怎么画?许远很想知道,这场观画简直比监考更让他好奇。
林子舟也想知道怎么画,他踌躇良久,突然将画板靠围栏放下,僵硬的身体传出咔咔声响,林子舟眼皮一抽,捏着脖子蹲身往前一踏,蹲在了秦越面前,与他四目相对,一瞬不瞬地观察起来。
众人:“……!”
秦越瞳色很浅,但有时候浅到极点反而让人摸不准他在想什么,有种令人无处着手的“深”。
林子舟想分辨出他的眼色,却被他眼中的幽邃笑意看得一怔,那笑中像是有一片深渊浓墨,从无间探出,向他抓来。
太子讳莫如深地看着林子舟的脸,确定没从上面看出些暧昧不清,目光反而更加奇异了,“原是个痴人。”
许远看了半日,怜才若久,盯着秦越,语气不明地一叹:“他是痴人,令他发痴的人想必心知肚明。”
太子同许远对视一眼,神色顿时无比微妙。
若是知道,那秦越如此纵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有趣,还是想用这种办法控制住少年?
若是前者也就罢了,若是后者,那……不就等于在用美人计?
想到这里,两人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那无来由的荒谬感让他们脑海中不约而同冒出一句话——
最难消受美人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