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拿起画板，林子舟身边又多了两个人。
他作画的时候从未走神过，但不知为什么，今天却觉得这两个人格外碍眼，眉头皱得很紧。
秦越可不会一直迁就他，林子舟深吸口气，拿出排刷点了藤黄与米白在木盘上混合，看一眼自己已经画了七成好的素描，眼皮一抽，脸上露出几分肉疼之色，拿起刷子残忍地一刷刷下。
老三：“？！”
老三惊了，“林公子，你、你这干什么呢？”
“好不容易画好，为什么要毁去？”一人轻声问。
“不好，”林子舟看了眼秦越，四目相对，他无意识地闪躲了一下，沉声道，“还能更好。”
“还能更好？”那人吃惊。
“能！”林子舟信誓旦旦，“他能更好。”
秦越是深沉的、多变的、犀利的、尖锐的、浓墨重彩的！
炭笔的素黑只能刻画出他的某一个特点，就像林子舟在这个世界的第一张素描，只能画出秦越出现那一瞬间的锋芒毕楼、深沉摄魂，但还不够。
他的戏谑玩味、变化无常总还差点视觉冲击力，那贴近于真实人物的肤色，还有秦越饱经战场的风霜褐沉，深红衣袍上还有秦越慵懒尊贵的高冷微紫，浅褐眸中还有秦越半真半假的温柔浅墨……
好在原来的素描也不是完全没用，底色没有完全将画像掩盖，就好像林子舟起先做了一个精致的底部轮廓，接下来铺色跟细化就节省了很多麻烦。
但这是一个很消耗时间与精力的过程，林子舟有点担心秦越会不会中途撂挑子。
也许他现在心情正好，所以愿意陪他玩，等会就不会了呢？
林子舟有些着急，眼中不经意露出几分渴求，巴巴地盯着秦越，说：“你别动啊。”
秦越突然想笑，但他嘴角才上扬了一点，少年又惊恐道：“别别别动！”
秦越：“……”
老三脸色麻木，对林子舟的胆量心悦诚服。不知不觉间，他也盯着看了半个多时辰，忍不住伸手揉了下胳膊，谁想一抬手，手肘却怼到了人的脸上。
他侧头一看，瞳孔微缩。
人什么时候这么多了？
他往后仰头，却同两层人墙外的霍邦对了一眼，面面相觑，都莫名尴尬起来。
老三：“……”都是没见过世面的。
国画的颜色跟油画的颜料还是有所不同，有的地方要反复铺色，林子舟这次下手似乎更加谨慎了，他用赭石描轮廓，胭脂复勒线条，曙红添墨成墨红色铺衣，下一秒却又立刻用了大片藤黄加进墨红色，在秦越衣袂跟临光处大胆一扫……
“嘶！”有人倒吸口气，“这用色也太粗犷了些，再说这颜色怎么随便乱混，这混出来的能用吗？也不搭啊！”
三楼里都是达官显贵、仕宦公子，对着书画一道所知者不在少数，甚至还有个别专长者，一见林子舟这般用色，都忍不住大皱眉头。
“是啊，这以浓染之色这么沉，之后还要钩点，怕是虚实混乱了吧？”
“说起来你们发现没有？这少年的笔跟常用的不太一样，拿笔的姿势也不一样……”
“这毛不像狼毫，有点硬，看着像是猪毛，不会吧？”
“简直胡闹，圣贤之文墨都被他糟蹋了，不过哗众取宠，委实没什么好看的……”
众人议论纷纷，林子舟却俨然已经投入进去，对一切充耳不闻，眼中却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
那人闲懒疏狂，倨傲狷邪，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眼帘深处燃着幽微的火，被少年炙热贪婪的目光盯得小腹发紧，甚至有些口干舌燥。
林子舟浑然不觉，只是专心致志地给画面填补色块，幸而这是木板作画，若是宣纸，这颜色扑上去，就算林子舟没有加太多水，定然一会儿就晕散开来，那画面就会又脏又乱又浮。
众人就见他一手拿着木盘子，两脚圈着画板，一手拿筷子似的拿着画笔在上面添添涂涂，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过了半个时辰，那些质疑的声音却渐渐有了变化。
“你看见没有，你看那衣角的紫青偏红，居然是用胭脂三两下勾出来的，刷上去居然还挺好看……”
“这少年对颜色的调度跟控制超乎异常！简直神了！看这皮肤的颜色，这，竟然如此真实！”
“不得了……”
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了，许远揉了下肩膀，看林子舟依旧一动不动神情专注，那腰杆弯得他眼睛疼，终于忍不住，“太子殿下，我们去看看？”
太子早有此意，只不想显得太过浮躁，这会儿见许远主动提出，自然乐意奉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