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数量不多，大雨滂沱，他们的脚印藏不住，斥候没怎么废力气就发现左右两侧有人活动，甚至发现了血迹。
虽然有血迹并不能证明什么，但曙光仍是提高了警惕：一般而言，即便真有流民匪寇，也不会袭击重甲禁军，可保不齐万一就有那不要命的，或是……受命而来的呢？
曙光这次没有阻止秦越在马车旁边打秋风，这个人在细雨薄雾之中也精神抖擞，深邃的五官在阴翳昏沉的光线之下显得越发具有攻击性，俊美到几乎有些凌厉了。
林子舟打开帘子看了两眼，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边看着那张侧脸痛恨自己的审美，一边又控制不住拿起了画板，偷偷摸摸搞起小动作。
“总有一天……”林子舟恨铁不成钢地握紧炭笔，听着车外的马蹄声，一脸纠结地嘀咕，“总有一天，老子要把你关起来！”让他画上三个月！不，三年！
车帘掀开，秦越歪着脑袋挑眉，“关谁？”
林子舟手一晃，画板哐当一声掉进车底，被抓包似的慌手慌脚捡起画板扣住，下意识往曙光那边靠，欲盖弥彰地大吼：“堂堂卫王怎么还偷听别人说话？太没格调了吧？”末了还慌慌张张喊了句，“哥！”
曙光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马车，听出了那斩钉截铁中的心虚。
秦越撑着车门，那姿势看起来像是要从车窗钻进来似的，盯着林子舟怀里的画板，意味深长道：“小林大人又有什么大作，不要藏着，拿出来给本王瞧瞧？”
林子舟故作镇定道：“下官随笔粗糙，不值一哂，王爷还是骑你的马吧。”
“小画圣随笔也是常人难求，再说，”秦越似笑非笑，“本王现在是在跟你商量？”
超一品异姓王侯的话，他一个五品员外郎有资格拒绝吗？林子舟尴尬，犹然抗拒，舌头一时打了结，“这……下官还没画完，等下官画完了再给王爷看不迟。”
曙光听不下去了，敲下车顶冷冷道：“王爷，路上颠簸，四下崎岖，请小心为上，不要三心二意，当心落马丢人。”
“不劳费心，本王征战沙场什么样的路没有走过，林百户与其担心我，不如担心担心这两侧的山林子，”秦越直起身，意有所指，“可热闹得很呐。”
“此事同样不劳王爷费心，”曙光目不斜视，不以为意，“他们若敢来，大可一试。”
林子舟见秦越不再纠缠，立时松了口长气，把画板塞进坐垫下，探出头往两侧青山看去，却不曾瞧见什么。
冬去春来，万物勃发，路边的石头上劲草向阳而生，两侧青木早已被不同程度的绿色遮掩，隐约还能看见几簇五颜六色的山花，细雨蒙蒙，林子舟任是眼神再好，也没能从中瞅出半个人影。
可禁军似乎高度戒备，焦氏兄弟一前一后，薛敬守在赵源马车旁，周历也去到身后守护王卓两人。
一股暗潮汹涌的感觉在雨幕中酝酿。
林子舟揉了下眼睛，忍不住问：“很多人吗？”
曙光道：“不少。”
“也就百来个，”秦越抢过话头，湿润的头发贴着流畅的下颌垂落，有种说不出的诱人野性，“大多体虚力弱，不过也有两个会武功，听脚步声，应该是在偷偷跟着我们。”
曙光微眯起眼，“子舟，就在车里待着，不要出来。”他加快速度，去最前方打头阵，他是整个禁军的主心骨，绝对不能露出怯意。
林子舟做贼心虚，有点不大敢跟秦越对视，又被曙光的话说得有些不安。
前世他的爸妈虽然对他形同陌路，甚至带着几分厌恶，但好歹没有委屈了他的日常生活，也没有让他接触过什么危险，出行都有保镖陪同。
和平年代，他从小到大就连乞丐都是在上大学出去写生时第一次看见。就算是当初被秦越三番四次的折磨，目之所及也没有什么“流民”或“战场”可体会，这次多少有些不一样。
他看着那幽绿暗青的山坡，阴影中似乎藏了无数双眼睛正看着他，让他有些不大舒服。
他想起了自己的幻觉，那些斑驳破碎的画面中，也会有无数双眼睛，藏在任何角落，会出其不意地冲出来，搅乱他的安宁。
他稍稍探头出去，曙光已经去到最前方。
雨雾渐渐凝结，压抑的天空里又传来阵阵雷鸣，山谷像是一双巨大的手掌正在慢慢合拢，无形的压力正在迅速蔓延。
林子舟还算镇定，遏住自己的不安，靠着左窗极目远眺。谷阳是盐邑，雨期应该不长，日照必定充足，到了那儿应该就没有这么绵密的细雨了。
秦越看他百无聊赖，也不落窗，手里把玩着两枚玉玦，神思不属般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曙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鞭子往他面前一晃，“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我自想我的，关你什么事？”林子舟把他那不安分的爪子拍开，怒目而视，“别招我，烦着呢。”
秦越摇头叹息，“这还没到六月，孩子就学会了变脸，小林大人这脾气真是，啧啧，令人望而生畏啊。”
林子舟假笑，“过奖过奖，不才正是真性情，跟您这喜怒不形于色当然不一样，您不理解下官也很正常。”
周历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又吵起来了，众人想道。
“小林大人这就不懂了吧，本王岂乃喜怒无形，而是处变不惊，”秦越甩了下鞭子，雨水打到林子舟脸上，林子舟下意识一缩，秦越谑笑，“哪像小林大人养尊处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林子舟抹了把脸，咬了咬牙，一把拽下车帘，低声骂道：“你妹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秦越在车外大笑，那嚣狂的笑声将空气里幽沉的压抑冲散，一行人似乎变得无所畏惧起来。曙光回头看了一眼，不以为然。
故作姿态固然能够让人放松，但只有加强警惕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他对秦越的剑走偏锋分外不以为然，他喜欢稳健。
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防范于未然才能以策万全，何以放肆乎？
山谷很长，过山谷，犹有山壁弯道，盘旋往上翻越而过，其后才至谷阳外围的幽古官道，绕过一条长河，才至谷阳。翻过那座山，还需要五日，入山之前，他们需要选择一个地方整顿半日，养足精神。
紧绷的气氛在脱离山谷之时彻底散开，雷声炸开前。彼时天色已暗，刘宗的斥候队伍从前方返回，告知前方不远有个村落，他们已经在里面租下了一方小院暂做安歇，众人歇了片刻就要过去。
村落人烟稀少，只有些老人在路边看着他们，几个孩子藏在门后面，心惊胆战地盯着队伍，到了小院之后他们才散开。
出门在外毕竟有所不便，禁军没有太过骚扰村民，林子舟打着哈欠在房间宿下之时，四周都是静悄悄。
半夜醒来之时，却是闹哄哄的。
灯烛已灭，朦朦胧胧间，床边灯笼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林子舟眼皮像是被人缝上了，极为费力才睁开眼，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瞪大的眼睛。
是个……人。
尼玛！
林子舟毛骨悚然，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他想要翻身而起，却愕然发现身不由己，四肢都像是灌了铅般沉重，嘴唇动了动，却毫无声音。
一瞬头皮发麻，林子舟呼吸一滞，他分明记得自己门前有禁军守护，除了禁军还有周历呢？他下意识看向门口，半个影子都没有，顿时骂娘的心都有了。
禁军就算了，周历怎么也没了？！
他心下狂跳，两眼直勾勾盯着那人。那人撑在床边，也在打量他，手里还拽着他的包袱。
“你醒得好快，”那人声音并不大，听着还挺年轻，只是看不清样貌，目光困惑。林子舟醒的时间比他预料得要早很多，他伸手在林子舟脉搏上放了片刻，“你不会武功，是有人给你用过蛊？是就点头。”
点个屁头，老子压根连头发丝都动不了好不好？！
他一面腹诽，一面又在想陈琳——他是知道陈琳给他下过蛊的。据曙光后来说，这蛊没别的作用，不过是以毒物为食，是一件好东西。林子舟对那虫子之物不敢苟同，但既然是曙光的主意，他也就没有说什么。
这人也会蛊毒？难道也是从南边来的？
不会也跟魔教有关系吧？
林子舟惊疑不定，那人似等得不耐烦，又听外面动静越来越大，啧了一声，伸手抓向林子舟，“有意思，难道是药人……跟我走。”
林子舟闭上眼。
忽然，那手停住了。
“朋友，他是我的，给本王一个面子如何？”
手臂倏地滑落，林子舟只听一声惨叫，还未反应过来，床边那人已经被丢了出去。瘦小的身形撞破窗户，栽进院子里滚了两圈，被肖安子一脚踩住，“别动！坟头，把这家伙先吊起来。”
月光穿过窗户，契约的影子被无限拉长，一路探进床帘。
林子舟看见他手腕上沉重的黑铁手环，提起的心顿时放了下去，依稀看见窗下瘫坐的禁军影子，眼珠子缓缓移动往上看。
秦越偏头审视着斜躺着的人，目光似笑非笑地走过那动弹不得的身体，忽视林子舟那催促的目光，笑得不怀好意，“小林大人，你好像动不了了？”
林子舟心头一悸，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想往后退。
这厮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
他看向门口，想出口喊人，却见院外火光冲天，火苗烧得半边天通红，火势旺盛得极为不正常，空气里隐约有一股油味在蔓延。
流民哪来的火油？林子舟冷冷看向秦越，满面狐疑。
秦越笑而不语，慢条斯理地将散落的包袱捡起来，挑件了一套及膝黑色劲袍。那衣裳是骑马装，林子舟特地带上的，陪着鹿皮黑底长靴，分外干练，衣袖里还让人绣了带扣的暗袋，穿上十分贴身。
林子舟还没穿过，秦越往他腰上挂玉，手指碰了腰窝，往小腹按了两下。林子舟手指颤抖，仰头狠狠瞪他，眼底却泛着红色，清亮的眼珠子像是蓦然染上了意乱情迷，再揉两把就要哭了似的。
“啧”的一声，秦越动作有些急躁地把人放在自己腿上，四目相对，“小诗书，我们好久没有亲过了，让你家相公亲一亲好不好？”
林子舟呼吸微促，嘴巴颤了颤，竟生生气得逼出了一句话：“有多远……滚……多远！你敢，我……啊……”
卫王殿下哪有不敢的呢？他可敢了，他都能谋算国库，还能脚踩太子，对皇帝都敢阳奉阴违，他有什么不敢？
这天底下只有他不想，没有他不敢。
他看林子舟心急如焚，眼神总是往外看，笑得像个为非作歹的采花贼，握住那截细腰在他颈间摩咬，逗得林子舟心跳加速后又一口含住那唇，气势强硬，姿态流氓。
这姿势同白天一样，只是换了人，林子舟怀疑这人就是在故意戏弄。
林子舟挣不动，秦越趁人之危，他一时腰软了，被吻得神魂颠倒，等秦越退开才面红耳赤地恢复些气力，舌头发麻说：“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越扛起他，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
“小林大人，这还不明显吗？”秦越看向朗朗明月，雨后苍穹，“……私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