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当时,林子舟饭毕,将之前打下的白泥收集起来兑了水,重新开始砌墙。
陈琳就在那榻上打瞌睡,林子舟也没叫他,反正有个人高马大的帮手在这里闲着,林子舟有的是人使唤。
“对,砌平一点,上下要往外凸出一点,中间往内凹陷一点,上下对称,左右打平,纹路必须清晰,你先弄着,我收拾一下等会要用的工具。”
这第一天是下不了手画的,林子舟把鱼鳞、玉如意、珍珠、玛瑙跟一些金灿灿的金粉都拿出来,小太监在外面偷觑,看见还有凿子、刻刀,不禁咂舌。
“这是画画呢,还是做雕刻呢?”
“我看着是画画吧?那边颜料都摆着呢,听说还是林大人自己调好的颜料,我刚才数了数,得有一八零八种呢。”
“诶你看你看,他还拿了一包黑炭,是要烤火吗?咱们要不要送个炉子进去?”
陈琳:“……”好吵哦。
林子舟准备好了,依次数了数,大略都够了。这才抬头去看了秦越,没想到那家伙敷墙的活做得还挺好,起码在林子舟眼里还挺达标。
“好了,”秦越从桌上跳下来,看看那中空凹陷两边突出的白墙,打开一边上的底稿看了看,“不错。”
“我画都还没开始画,你就知道不错了?”算你有眼光。
这底稿其实挺潦草,好多地方都没有细化。如果不是因为这画攸关性命,林子舟甚至都不需要打草稿可以直接上手。
秦越在这方面倒是对他格外信任,“画画这东西我不懂,不过本王想,你要是画得不好……”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户部尚书应该会给你安排点有趣的活。”
林子舟简直不想跟他搭话,看看那还没干化的白墙,突然皱起眉头来,“忘了一件事。”
“什么?”秦越问。
“这墙什么时候能干?”不能干他怎么画?这又是大冬天,不会一脸过个七八天才干吧?
林子舟愕然,无辜地看向秦越。秦越没说什么,随手一挥。
一阵热风从林子舟耳边擦过,他下意识眯了下眼,还未睁开眼睛,就听秦越道:“这不就已经干了?”
林子舟:“……”
靠了,会武功真的了不起!他好酸啊!
林子舟怀揣着一种恰柠檬的心情看着白墙,偏殿宽敞明亮,光线足够,站在门口进来,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能将这画看在眼内。
他拿起画笔,却先在窗边跟大门前来回走了几遭,不知意欲何为。
画壁画跟纸面画看着似乎没有多大区别,实际上还是有些不同的。即便白泥如宣纸,可颜色的浸入程度还是有所不同,林子舟的炭笔太细,用来画褶皱跟发丝还有用,画整体布局就显得有些黯淡了。
他开始作画的时候,秦越就自觉坐到榻上不再吱声,目光落在了那双垫起来的脚上看了一会儿,觉得手痒无处安放,遂又拿起了底稿。
那底稿林子舟自以为粗略,但在秦越看来已属惊艳,概因为这小子作画十分的“写实”,画上的天宫也并非他原先设想的磅礴大观。
无殿无台,伫立九霄云上,不过云间一角。
画面立于九霄三清四御高坐,庄严举杯,八仙七女伴驾,笑容可掬,那角落里还有偷觑的仙童。云空遥遥,似有神佛络绎不绝;紫气东来,宛现精灵翩跹而至。
七女飞天散花,眼波流转,注目一久,便觉神摇目夺。金童玉女天真烂漫,灵秀憨顽,纷纷侧目,仙气弥漫。
他们的面向与真人无异,但又个个秀美绝伦、天庭饱满,道帝佛子坐姿千奇百怪,却丝毫不减其超凡脱俗、慈眉善目,好像让人一角踏入了西天。
最堪为一绝的是,他们所有人的目光,竟都齐齐看着门口。
底稿不过手臂长短,画壁却高越七尺、长十二尺,画下来必定与真人无意。罗天大醮清晨祭祀,彼时晨光万丈,金门洞开,老皇帝一脚踏入……
秦越吸了口气。
匠心独具,不落窠臼。
他看向林子舟,少年正在勾画诸天神佛的大体位置。
左两侧凸起的墙壁上特意留下,是为了画出金童玉女在神柱上偷窥的画面,中间凹得最深自然是留给三清四御,下凸出一阶画给八仙七女,上凸出一格留个菩萨佛陀腾云驾雾远近有度,上下还各有一层凸出,上给精灵,下面那一格却并没有画出来。
那一格是留来做什么的?
秦越被引起了好奇心,底稿上并未提及,但他有种感觉,最下面那一格才是真正的点睛之笔。正因为如此,所以他还没有彻底想好,需要斟酌再三。
这画很大,单单打那轮廓就花了林子舟半日时间,醒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帕子桌子上冲着最后一格发呆。
“还没想好?”秦越的手在他脸上搽了一下。
林子舟思绪骤然被打断,气得要跳脚,但奈何秦越这种混账事做得不是一次两次了,林子舟没好气,“你不打断,我早就想好了。”
秦越仗着身体高大挡着他的光,手撑在他边上似笑非笑,“嚄,那你说说,想到什么了?”
“秘密,”放下炭起身,林子舟看看手上的黑灰,不客气地在秦越手臂上擦了擦,“我要吃饭。”
秦越:“……”
御膳房已经等了很久,这会儿终于听见林子舟说要吃饭了,忙不迭把饭菜送进来。可进来之后才发现根本没地儿放碗筷,顿时就尴尬了。
“放榻上就好。”林子舟画画的时候没有那么多规矩,有的时候作画时间城长了,好几天不洗澡,甚至还可以称得上邋遢,他也不在意。
秦越行军打仗,陈琳混迹江湖,更不在意了。
“话说,你怎么也在这里?”林子舟拿起碗筷才想到这件事,“你不出去吗?”
“这话应该问你,”秦越也端着碗筷问:“再有一个时辰宫门下钥,你虽有特例,但吃了饭难道还想继续待在这里?”
这是个麻烦的问题,林子舟原本是想晚上离开的,但这壁画比他想象得要大,他还想把晚上的时间再利用起来。
林子舟犹豫了一下,“有什么方法能让我晚上也住在宫里吗?”
夜晚留宿皇宫?亏他想得出来。
秦越嗤笑,但偏头一思量,还真有个地方可以让他留宿,“你若真想留下来,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林子舟追问。
“只不过不在三清殿,而在另一个地方。”那地方不大好,朝中大臣就没有一个喜欢往那儿去的。
“没关系,”林子舟顿了下,“我怕时间不够,夜里安静还可以补补进度,你能去跟陛下说说吗?”
秦越意味不明地眨了下眼,“求我啊?”
林子舟涨红了脸,一声不吭。
……
“客殿?”老皇帝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要主动进客殿休息的,这可实在算不上殊荣,他看着秦越,“那小家伙是想晚上也在三清殿画一会儿?”
秦越倚门叹气,“小诗书嗜画成痴,头一回软下脸求我,哎呀陛下也知道,臣是个心肠软的,这不只能厚着脸皮来求陛下了?”
老皇帝哑然失笑,拿拂尘隔空点点他,“你这脸皮也是够厚的,那客殿常年冷清寂静,也不知道多久没洒扫了。又是冬日,并不是什么好地方,还用得着求你?”这不是什么难点头的事,三清殿入了子时是决计留不得人的,他思忖道:“也罢,他也不过才十五岁,住一晚客殿怕是第二日就冻得起不来了,不若直接去近处东宫。”
“东宫?”秦越眼波微动,“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不方便吧?”
老皇帝便笑,“都是孩子,有什么不方便的。东宫里一应俱全,他不过是去住一两晚,你还怕人给欺负了不成?”
秦越也笑,“那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进洛邑的第一天就差点把太子当纨绔给怼了,臣可不担心有人欺负他,而是担心他仗着陛下的宠爱欺负别人。”
“哈哈哈,少年天才,就该有些与常人殊异的地方,不打紧。”
老皇帝态度坚持,秦越也就没有继续争辩什么。老家伙也不想罗天大醮出现异常,东宫太子许听风看他素来笑里藏刀,但还不至于对林子舟下手。
只是……
啧。
秦越还真没想过有一天他得把自己的人送给别的男人,对许听风顿时满心不悦,“没事干嘛要住在东宫里,麻烦。”
不小心听闻的陈琳:“……”太子不住在东宫里,能住在哪儿?
与此同时,突闻政令的许听风也是哭笑不得。
“林子舟?借宿东宫?”许听风摸着下巴,看看周历,“瞧瞧,孤请他来他不来,怕他来他还来了。”
周历不解,“殿下怕他来?”
许听风叹道:“他现在可是块宝,可这宝贝吧,偏偏又犯了众怒,还犯的是丞相的怒……父皇把人安排过来,多半是担心丞相在客殿动手,坏了他的罗天大醮。”
周历想了一想,“东宫守卫森严,殿下放心,属下一定会派人保护好林子舟,不让他死在东宫。”
“不是不让他死在东宫,是不让他死在皇宫。林府那场刺杀虽然隐蔽,但你真当父皇不知道吗?”许听风幽幽看他一眼,“他知道,只是懒得追究,因为丞相还有用。”
父皇的意思,分明是让他保护林子舟,在这十天之内,毫发无损。
这也就意味着,他知道丞相还会再次动手,就在这十天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