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前身是王府，甚至可以说，是太子潜邸。
这样的地方理应让如今的太子坐镇方才合情合理，说得粗俗些，这里是历代皇帝预备役的老巢，然而这老巢如今叫秦越占了，其权柄煊赫可见一斑。
可他是个混血儿，虽然曙光没有明说，但边关正乱，混血儿参军都是问题，怎么可能走到这么高的位置？
所以林子舟心有疑问并不奇怪，他只是脱口而出，说完了话才想起自己跟秦越的最初几次见面，那个胆大包天的“富琴”。
霎时间头皮发麻，林子舟不假思索，转身就跑。
侍女深深俯首，露出一截苍白细弱的脖颈，秀发垂地，恭谨而无声。
秦越怔了一下，看着正堂前空无一人，一声冷笑，“小崽子。”腿才刚长好就敢跳了，还是欠教训。
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秦越站起身，施施然追了出去。
肖安子正带人进来，廊下见秦越出来，上前道：“将军，我把顾冢安排在府里了，等这会儿是先去汤池沐浴还是先用膳？”
秦越头也不回，“先逮兔子。”
肖安子：“？”将军府什么时候养兔子了？
林子舟发誓自己没有挑衅的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望风而逃，在满府上下找弟弟。曙光乔装而入，按说应该是比他们先到将军府的，但到现在林子舟都没见到人。
“靠了，这混蛋毛病忒多，不就是开个玩笑，至于吗？”林子舟悻悻，一路往后院子跑，眼尖地瞅见后方大院里种了一排桂树。
现如今并不是丹桂飘香的时节，没有浓香沁远的氛围，但林间却还留有一股清雅幽静的妙处。
府中侍女远远看见他，都是眼前一亮，将军府里还从没有过这么俊俏清秀、英俊惹眼的小公子。
肖安子虽说也年轻，但毕竟自小被带在沙场，活泼归活泼，好说话也好说话，可身上却总有那么几分尖锐冷厉，让人不敢靠近。
好不容易来了个顺眼又好看的，姑娘们都有些好奇。
“……就是他啊？”
“满春楼送衣服过来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没想到府里真有客人，还是长住的。”
“你去问问他，要是好伺候，明儿我就去跟霍副将领差事。”
“你去吧，我看他挺好说话的，”
“你怎么不去？”
几人推推搡搡，见林子舟停在丹桂园前要进去，其中一个女子才终于耐不住好奇，带着姐妹们上前，“奴婢等见过林公子。”
古色古香的宅邸之中，一群粉腮鹅脂的小姐姐迎面而来，裙摆飘香，就跟天仙下凡似的，翩然如画，林子舟瞬间走不动了，感兴趣地看着她们，“小姐姐有事？”
小姐姐？
侍女抿唇微笑，“公子客气了，唤奴婢敏敏就是。奴婢等是见公子在此踌躇，可是有何难事？若有吩咐，奴婢等愿尽本分。”
敏敏看着还小，至多十六七岁，但看着极为稳重，也不跟其它侍女一样屡屡偷偷打量林子舟。
林子舟笑起来，对待女孩儿他总是愿意多付出一些温柔的，“没什么，我就是好奇，这将军府怎么会有这么大一片桂林？”
侍女们对视一眼，还是敏敏被推出来，解释道：“回公子，这桂林原不是将军府的，是上年天子寿诞，藩国进贡了一株琉璃赤龙桂雕，陛下赏给了将军。将军说自己常年驻守边疆，这样的死物留着不吉利，需得活物养着才有趣，就让人去城外挖了一林子桂树回府。”
林子舟：“……”
天子寿诞，藩国进贡的琉璃赤龙桂雕，秦越白得一件御赐之物还觉得不吉利。
讲真，林子舟觉得老皇帝脾气一定很好，起码要是自己就忍不下这口恶气。
他摸摸鼻头，“原来如此，”林子舟往后瞅了瞅，怕秦越追上来，心下微慌，“知道了，多谢姐姐们解惑。姐姐们忙去便是，我一个人随便逛逛。”
敏敏犹疑，“厨房已在备膳，林公子不跟将军一起用膳吗？”
“你家将军最近正在辟谷修炼，不吃东西，”林子舟狡黠一笑，“把饭菜都送到这里来。”
侍女倒是没有多想，秦越在王城时也的确常常行踪缥缈，回来一趟厨房能够开上两次就算多了，因此点了喏就很快离开。
须臾，林子舟也很快消失在桂树林。
未几多时，一道高大人影慢悠悠走了过来，在廊下入林的台阶上停住脚，抱手靠在柱子上，眯起眼意味不明地看着桂林。
“小诗书，”秦越淡淡道，“聪明点，自己出来。”
桂林之中毫无动静。
秦越笑了声，长腿一迈，连跨三级台阶，他声音压低了，像只不安好心的大灰狼，“要藏，就要藏好。”
林间某棵树上，少年抱手冷笑。
来啊，他就不信，这么多棵树，秦越就算找也得找好一会儿，估计曙光一会儿也就到了。
脚步声不疾不徐，林子舟听着听着，心里反倒不怎么紧张，甚至闲情雅致地透过树叶端详起了那道不远不近的身影。
他总是像慵懒而优雅的猛兽在散步，可散步时獠牙也总是怒张，那双浅褐色的眼珠子在夜里好像会发光，玻璃珠一样。
那腿笔直修长，林子舟有时候会想这家伙要是到现在当个男腿模，估计可以日入千万。
要是能摸一把……
秋冬交替，桂树上还沁着水珠，水滴滑进林子舟的发髻，从鬓角溜进了颈子，打断了他的走神。
林子舟猛地打了个寒噤，想起自己方才脑子里的画面，顿时一阵恶寒，忍不住伸手抹了把脸，低头扫一眼手指，又看过去。
林子舟：“？！”
卧槽，人呢？
林子舟心下一慌，血液都在刹那一凝，却听身下突然传来一道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还不下来，等我请你？”
林子舟下意识抱住树干，盯着秦越双目发直，“你怎么……”急急刹车，林子舟波澜不惊道，“下去干什么，上面风景独好。”
小豹子炸毛，跟猫儿差不离，秦越伸手杵着树干，微微挑眉，“真不下来？”
“你要干什么？”林子舟有种不好的预感，眼皮轻跳，难不成这家伙还能来个倒拔垂杨柳？
秦越当然不会浪费这力气，他瞧了眼那勉强能承载少年重量的树干，用真气从地上吸了颗石头在手里，“最后一次问你，下不下来？”
林子舟脸瞬间就青了，看着秦越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恨声道：“幼稚！”
总拿石头砸人算什么？吓唬小孩儿吗？
“祸从口出的道理从舒城到现在都没放在心上，记吃不记打，还往树上猫着，”秦越反问，“谁更幼稚？”
石子一上一下，林子舟的心也跟着大起大落，故作镇定道：“说不过就打人，这还不幼稚？”
秦越笑了，“我打你了？”弹指一抛，拇指大小的石头贴着少年耳朵划过，砰一声嵌进树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小诗书，说话得讲究真凭实据吧？”
林子舟：“……”草。
树枝晃动，摇曳的树叶晃下一片水珠，淋了林子舟一脖子，冷得他一哆嗦。
“你让开，”林子舟挣扎了一会儿，到底耐不住冷意，“我下去。”
秦越似笑非笑，一动不动。
林子舟跟他四目相对，静静对视片刻，深吸口气。忽地松开树干，身体猛往下坠。
树干在突然的冲击力下剧烈晃动，落叶纷乱，地面被沉重的身躯砸出闷响。
廊下来人，就要开口，目光却倏地愣住，呆若木鸡。
树下一声轻笑，林子舟看着躺在地上的秦越，两手掐住他的脖子，微露得意，“活该。”
秦越片刻未语，手中石子早就丢了，方才他伸手接了少年一把，谁想林子舟居然趁势反扑，掐着他的咽喉将人给扑倒在了树干上。
他看着骑在身上的少年，将那双扼住咽喉的手视若无物，一手还放在林子舟腰上，像是在防止他从腿上滑下去，不屑道：“就你这点力气？”
素白的手指贴着暗色喉结，少年跨坐在秦越腿上，像是在亲昵的撩拨，秦越觉得脖子有点痒。
林子舟从那幽深的注视里觉出几分晦涩，手上力气加重，没好气道：“你可以试试。”
“你试，”秦越眸色微浅，透不见底，手指却微微抽搐，无端兴奋起来，全身血液都在战栗，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仿若温存诱惑，“来，杀死我。”
变态！
林子舟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深深看了秦越片刻，表情冰冷，“好啊。”我怕你不成？
下一秒，林子舟骤然使力，那双细瘦好看的手突兀地变得骨节狰狞，杀意跟恨意像破了闸的堤，怫然爆发！
秦越几乎看见他心里那棵荆棘毒芽。
鬼要索命了。
林子舟原身身体孱弱，可毕竟还是个男人，有着先天的体力优势，换了任何一个人，此时此刻都会呼吸紧促、脸色涨红。
可秦越却连眉头都没皱，褐眸映着少年黑白分明动了真格的眼，放在少年腰上的手忽地落在了大腿上，别有意味地亵抚着，喉咙里溢出古怪而压抑的笑，“小诗书，这样还不够，你得再用点力，用点力……”
忽地！
“将军！东宫内监求见！说是给府里送了两坛新酒，还给林公子送了两罐……奶。”
沉默良久。
秦越噗嗤一笑：“正好，这下吃奶的劲儿也有了。”
林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