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舟没想到那太子看起来风度翩翩,居然是个小心眼子,他不过就是不小心拆穿了他的偶遇,他居然让人送两罐奶来嘲笑自己?
这下失了兴致,林子舟黑着脸松了手,又见秦越那脖子上半点痕迹都没有,不免想到自己这副一掐就青的“残躯”,心情越加不悦。
“不杀了。”他没好气起身,将站在旁边神色严厉的霍邦视若空气。
霍邦没动,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
即便知道林子舟杀不了秦越,但他仍不免为少年的“以下犯上”报以不悦,尤其是秦越竟然破天荒地纵容对方将手伸到脖子上。
脖子,咽喉,换了任何一个会武功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取人性命。纵然秦越有这铁骨银筋,纵然林子舟的身份背景他们了若指掌,可即便如此……秦越的举动都让霍邦感到不可思议。
曾几何时,也有人暗中布局暗杀秦越。
那是个年轻的异域少女,是他们从战场上救下的女郎。女郎被救下之时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甚至已经无法呼救,任谁也想不到那样一个女子竟然是个刺客,还是一个不要命的刺客。
就连霍邦都被她欺骗过,女郎伤痕累累,那一身伤充满了暧昧,不难想象她在战场的另一边经历过什么。她柔弱、绝望,轻而易举俘获了所有人的怜惜之心,就连秦越都为她破例收容女人入军。
就是那样一个人,弱不禁风,冬日多加两件衣裳好像都能将人压垮,她乖觉得像一只把秦越当成救世主的可怜小狗,他为秦越洗衣、做饭、沐浴,甚至无数次想要将自己送给秦越。那么柔弱的身体,甚至还会为秦越多看了旁的女人一样而大吃飞醋,躲在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闹得不可开交。
所有人都以为她爱极了秦越,就连霍邦也是如此。
谁能想到,这只小狗会带着动人的笑、多情的眸,在秦越终于产生兴趣的当晚,用一把薄利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秦越的手臂?
她那么柔弱,没有半分内力,可怜极了,让所有人都没有防备。
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轻而易举地刺伤了秦越。霍邦决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秦越对大周的重要性!
秦越淡淡瞥他一眼,“曙光还没回来?”
按下情绪,霍邦没有继续去关注少年,还是那副宽厚温和的笑脸,“我估摸着大概是去陈南王在洛邑的宅子去了,将军要召他?”
侍女不知发生了什么,带着饭菜鱼贯而来,小厮抬着桌椅设在桂树之下,秦越看了一眼,“随他去。这桌子怎么摆到这里来了?”
敏敏带头,不像刚才那么活泼,拘谨迟疑地愣了一下,看向林子舟,“因为……林公子说,将军辟谷不食,让奴婢们把饭菜特地移过来的。”
林子舟已经站了起来,直接坐上凳子取筷进餐,很不客气,“你家将军最近年纪大了,少吃点对身体有好处。”
敏敏像是明白了几分,讳莫如深地退下,对少年的胆量暗暗咂舌。
霍邦皱了下眉,“林公子,这是将军府。”
林子舟冷冷掀眸,“是啊,这里是将军府,不是林府。”
霍邦蓦地说不出话来,沉默地立在一边。
“牙尖嘴利。”秦越啧啧摇头,拍拍衣服起身,“太子送的奶呢?拿过来,以后每天都给这小孩捧一灌。”
“谢谢将军厚爱,原来将军还记得我是个小孩,”林子舟轻笑,非常小气地瞪了眼霍邦,“小孩子嘛,都任性,本少打小不让人省心,就爱作死,往后有的熬呢。”
……
用了饭,林子舟被带去客房,下人准备了汤浴,摆上了皂角胰子,味道很香,加了中药,林子舟到了这个世界,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洗干净了。
房间里点了熏香,香气清淡,催人入眠。敏敏用干帕子跟熏炉替他烘干头发,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梅香,林子舟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出神地怀念着现代的吹风机。
“公子这头长发可真好看,”敏敏试着跟他交谈,“奴婢的头发都没这么顺滑。”
林子舟笑了一下,半眯着眼,昏昏欲睡,摸着袖子,“没办法,都怪自己生得好。”这副身体生在诗书礼仪之家,不缺人伺候,头发也是精心保养过的。
敏敏看他懒洋洋的,知道人是累了,贴心道:“公子先别睡,这厢天气凉,头发要是不烘干了,睡着后是要风寒的。”
林子舟打着哈欠,袖子上的刺绣在眼前一晃,心下一动,“小姐姐在府里多少年了?这衣服跟我挺合适的,不会是定做的吧?”
“林公子以后可不能这么叫了,奴婢就是奴婢,公子是贵客,这乱了尊卑,对公子名声不好。”敏敏道他年纪不大,怕是不知道这些,随口提醒了一句才道:“这衣服是定做的,尺寸还是将军派人送回来的,半个月前给满春楼了,捡的料子里还有贡品呢,怎么,将军没跟小公子说吗?”
贡品……
林子舟挑眉,“贡品民间也可用?”
敏敏失笑,“哪能呐?公子莫要说笑了,这贡品是宫里,或是王公大臣才可用的。盖因满春楼的绣娘活计好,将军才吩咐了我们从库房里取贡品送过去,裁了十几身衣裳,现如今那铺子里还摆着库房里的豹皮狐毛,待做成了裘,想必这两日就该送过来了。奴婢还从没见将军对谁这么上心过呢。”
林子舟笑了声,不置可否。
若不上点心,没人注意到自己,谁会注意到他?谁会相信自己真的有用?进了户部,又有谁会把他当回事,过来巴结?他又怎么去给秦越真正的手中刀吸引杀伤力?
如果真的要对他委以重任,干嘛不暗戳戳的更掩人耳目?
箭靶当然要设得越亮眼越好。
敏敏放下长柄小熏炉,又从托盘上取了梳子,沾了何首乌熬制放凉的水,细细疏了一遍,“公子,头发已经干了,奴婢伺候您休息吧。”
“不用,你下去吧,我自己坐会儿。”
曙光还没回来,这个地方就像危机四伏的牢笼,他不放心。
然而一直等到半夜,林子舟都没看见曙光回来,倒是等来了秦越。
“下人说大半晚上你还凭栏远眺,怎么,睡不着?”
秦越靠在窗外,一脸幸灾乐祸,对他的担忧心知肚明。林子舟也没有跟他虚与委蛇,“曙光人呢?”虽然认了哥哥,但他还是习惯叫他曙光。
秦越没注意,“放心,凭他的能力,只要不是闲的没事干跑去刺杀皇帝,在洛邑可以畅行无阻。”
没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林子舟翻了个白眼,换个方向撑着下巴继续出神。
秦越闻到了一股梅花香,目光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头发上,伸手拿了一缕,又想起白日遗憾未竟的游戏,说:“冷梅香,宫里的好东西,倒是适合你。”
林子舟心里烦躁,将头发撤回来,砰一声关上窗户。
秦越不以为意,打门口进去,就见林子舟取了蜡烛点灯。那身水织的锦蜀青衣随着他的动作滑动,颈窝、手腕衬得瓷白,侧脸在烛火摇曳下越发眉清目秀,有种少年清隽的美。
这房间大,灯盏也多,柱子上挂了桐花祥云烛台,墙上嵌了绿釉孔雀壁灯,门口还立着两座半人高定窑五莲台灯,林子舟点了一半才去看秦越,皱眉问:“你还不走?”
“走?这是我的府邸,本将需要往哪里走?”他顿了顿,像是点醒了什么,“这是我的府邸……”
这府邸里的人当然也是他的人。
林子舟最不喜欢的就是他那直勾勾的目光,永远都是那么贪婪轻傲、势在必得。
“随便你。”林子舟不管他,一心点亮屋子,然后当着他的面躺回了床上,把自己裹成面条。
秦越笑了声,走到床边坐下,肩膀挡了光,林子舟闭着眼冷问:“你的将军府总不会也有人监视吧?”
“不是说随便我?”秦越一手撑在枕上,弯腰俯身,鼻尖在少年鬓角发间轻轻蹭动,“这冷梅香比我想象中好闻,看来王室香院也不是一无是处。”
“……你到底来干什么?”大半晚上不睡觉就过来闻一闻香?有病。
秦越睁开眼,凝视着少年不耐的侧脸,“贵客临门,本将当然要保证他夜能安寝,感不感动?”
林子舟道:“他不需要你的保证。”
秦越眯了眯眼,没出声。
过片刻,林子舟忽然又问:“恩科开考是什么时候?”
“六天之后。”少年难得主动关心一回科举考试,秦越忍不住莞尔,“怎么,领悟到你家将军的好了?”
林子舟睁开眼,将他的手拍开,“进场前,我要见到曙光。”
笑容微凝,秦越慢慢掰过少年的下巴,审视着林子舟漠然的眉眼,“……你觉得是我不让他见你?”
“谁知道呢?”林子舟说:“毕竟就连霍邦都知道我是个不听话的,万一临场闹事,你岂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越手劲加重,“说得对,说得对……小诗书,你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