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初,郡主府府门大开。
周历从门口走出,神色震撼地摇了摇头,回头看看郡主府,又叹了口气,提步离开。
不刻,许远与杨袁朗也紧随而出,时间太久了,许远跟明丽郡主算是堂兄妹,杨袁朗却什么都不算是,总不能留着过夜,只好离开。
两人明天还有公务呢,可秦越……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平常都是不怎么说话的人,此时此刻的表情却有些异曲同工,充满了担忧跟无奈。
卫王赶人,他们无可奈何。
灯笼又换了一轮,风雪都随之渐停,洛邑迎来了短暂的休憩。
琼花碧树院中,林子舟痛苦地呻吟一声,揉着自己的腰跟发麻的腿,将横放的巨大长方形画板僵硬地放在地上,手腕跟脖子好像快掉下来了。
“卧槽,”回过神,林子舟发现自己简直要被这浩大的工作量给压垮了,“好痛好痛好痛……”
他往后伸手,像是要请人帮忙扶一把似的,不想手臂却被人用力一扯。
林子舟吃痛,身体整个软了下去,像是被人提在手里的木偶,眼前都黑了一瞬。
这画太耗精神了,原主的身体也太弱了。林子舟四肢发麻,头重脚轻,牙齿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
他抬起头来,却见到一个不该存在这里的高大身影,面孔冰冷,目如深井。
“画好了?”秦越寒声问。
林子舟喉头一紧,惊愕得忘了反应。
红尘嬷嬷、老三等人心知不妙,正要开口,垂了好几个时辰的明丽突然站起来,“卫王殿下!这画本郡主不满意,这小子你得给我留下来,我……我要重画!”
明丽的本意是好的,她看得出来,秦越现在心情奇差无比。那粗鲁对待林子舟的动作看得人不寒而栗,若是让人被带走了,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些什么?红尘嬷嬷因此没有出声拦阻。
可惜,她用的理由不好。
秦越浅褐色的眸中阴鸷一闪,抬起头来……
“不满意?!”林子舟血液上涌,怪声一叫,差点从秦越怀里蹦出去,“这还不满意?这有哪里不满意?是构图不好还是颜色不好?这还不满意?”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秦越:“……”
红尘嬷嬷、老三:“……”
明丽简直目瞪口呆,她活了十七年,这还是第一次碰见这么没眼色的人,看不出来自己是在帮他吗?
“你这小子,”明丽眼皮狂跳,看在妆容的份上,忍了这口气,“你别不识好歹!”
林子舟气得冒烟,他辛辛苦苦画了一天,人都差点弄散架了,郡主居然还不满意?
这女人品味不高就算了,难不成眼神真的有问题?!林子舟几欲吐血,伸手去拿画,“这画不给你了,没欣赏水平!”
他的画决不给睁眼瞎糟蹋!
“你敢!”
明丽一惊,伸手就去夺画,将画拖到面前看了一眼,被画面的瑰丽与神秘震了一下,抬头一看。
人却不见了。
夜风如泣,大雪如卷,四季如春的琼花碧树院似乎都沾染上了那份肃杀寒意,变得诡异而安静。
……
子时已过。
洛邑的冬夜看不见银河,铅云沉沉,青黑万里无月光。
更夫打着灯笼,更楼上没有动静,冬夜里走不起大水,他也倦懒了很多,喝着烈酒暖身回家。酒是好酒,老酒里泡了人参,还是他三年前从山上挖出来的,本想卖个好价钱,那年又逢谷阳瘟疫,人心惶惶,索性将人参留了下来。
大概他喝得有些多了,总觉得地面在晃荡,走起路来有点颠簸,忙抓了把冷雪在头上按了一把,抬头却看见一座高楼。
高楼有些歪斜,俯瞰大地,背临苍穹,仿佛一个佝偻老人正用冰冷的目光睥睨一切,巍然诡异,有种骇人心神的大军压境气势。
乍然一看,更夫不禁打了个寒战。
更夫在心惊胆战中想到这似乎是大周上一任战神陈留王府的旧址,陈留王一家鼎盛,却又一家惨亡,更夫头皮发麻,不敢久留,立刻缩起脖子离开了长街。
没有人敢在这里久留,腾马道的尽头似乎成了一个禁地,就连最赶时间的贩夫走卒都会相反设法绕过弯离开这里。
谷阳鬼哭,陈王阴魂。
大周这两年鬼魅横生,天子的道法压不住魑魅魍魉,反而让人越发得夜不安寝。
忽然,楼上一刹寒光闪过。
翻腾的人影足踏刀光跃上楼顶,高大伟岸的身躯在铅沉晦蒙的暗光下宛若神魔,冷冷俯视着一把嗜血的断刀。
断刀扎入烂瓦隙缝,被一只皱巴巴的老手拔出。
老人的草帽被划开,灰发染就夜色,脸上却带着莫名笑意,“你的身手,欠缺利索。你的内力,缺了煞气。陈钺比你凶猛,你却比他沉着。年轻人,为什么不用你的全力?”
“你我无冤无仇,何必以死相拼?”
曙光干脆坐了下来,他的衣服被划破,皮肤上留了两道交错的伤痕,修长手脚踩在雪花堆积的飞檐上,满脸无奈,语气温和,“前辈,家弟还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