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盯着那两道错痕，声音充满不悦，“他十五了。”
“还是个孩子。”曙光道。
“你十五的时候，还需要家人背着你上朝？”老人讽笑。
曙光莞尔，“我父确不曾背我上朝，在下乃是江湖中人，倒是幼年家父为了逼我练好武艺，清早便拿鞭子抽过我。”
老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陈留王的教育方法给震慑到了，木着眼睛瞪他片刻，冷哼说：“他已经是状元郎！”
曙光深深看了他一眼，“这状元郎四面楚歌，前辈受命前来，理应看得出来。”
老人收了刀，坐在岌岌可危的屋檐，“你怎么知道我是受命前来，而不是自己找来？”
“阁下莫怪曙光眼拙，”曙光轻笑，“晚辈若是没有看错，白日清晨，阁下还坐在翰林小学士的车前驾马？”
雪色稍霁，乌云稍散，一缕月光从阴沉沉的天空投射下来，照亮了曙光那张饱经风霜却依旧俊朗的脸。
老人将裂开的草帽转了个圈，深低下头，“他觉得你眼熟，让老朽来问问年轻人的身份。”
果然是许远。
许远手底下竟然有这等高手，曙光摩挲着手指，目光扫过那狼藉遍布、黑水喷溅的院落，嘴角一抽。
这陈留王府他虽然一直不怎么上心，但在未曾封王之时，他们一家人曾为骁将，后与秦越一般，提拔为异性王，在这里也生活了十年。
为了试探他，特意把他约到此地，特意与他缠斗……
“倘或我真的是陈钺，”曙光指指那院子，别有意味，“这副模样，晚辈怕不是要趁夜去问候问候许大人？”
老人笑了，“不过一桩破落户。”
曙光怔了一下，随即失笑，“说的是，不过一桩破落户。”
这破落户却是他的家，他不堪回首的家。
曙光失了谈话的兴趣，时间不早，他该回去了。今日打得不够酣畅淋漓，他始终看不出老人的招数，老人的动作随性随心，大刀阔斧而收发自如，却独独没有合套的招式。
他站起身，掸去雪花，就要离开时，忽听老人又问：“林子舟与你真是兄弟？”
曙光顿住，回头，眼神一暗，“……前辈可以转告许远，陈钺不会为了破落户而找他麻烦，但曙光却可以为了林子舟要他的命。”
曙光跳下高楼，残梁碎瓦轰然炸开，木片飞溅，雪花如狂，沉重的老楼也发出了吱呀一声，在夜空里遥遥传开。
“看来还真是兄弟。”
老人慢慢直起身体，身量竟是出奇得高，草帽下的双眼犀利而玩味，嘴角一扬。
“难得。”
……
“难得。”
秦越也是这么评价林子舟，“这世上难得有个人能让郡主维护，更难得的是，明丽竟然肯让男人去碰她那张自以为美的脸蛋。小诗书，本事不小啊。这条大船拴牢靠了，就连本王有时候都得看你的面子，开心吗？”
哪有那么容易？
林子舟累了一天，饿了一天，全神贯注之后，他的身体维持着一个姿势也是一天，他的两只脚已经站不起来了，手腕酸痛难忍，就连眼睛都涨红带了血丝……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只想喝杯水，温水就行，冷水也是可以的。
他看着前方，可黑暗中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没看到。
秦越的声音还在耳边，又好像在更远的地方，“小诗书，男女授受不亲，知道这些事情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知道，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林子舟呜咽一声，手指在幽暗的环境中抓住了什么，像是桌角，他抬头一看，却对上一双狞恶笑着的、与自己别无二致的眼睛。
那双眼睛长在惨白的人脸上，那张脸似乎泡在水里，却并不显得臃肿，及肩的头发丝飘荡着，白衬衫已经被鲜血染红，手腕上的伤口那么明显……
他蓦地缩起了身体，想闭上眼不去看自己那副挫样。
可下一秒，一只手却抓住他的头发，几乎捏碎他的下颌，迫他睁眼，对上秦越俊美成妖的脸，听他声音轻柔，“你是不是总喜欢将我说的话当做耳旁风，嗯？”
林子舟脚腕颤了颤，指甲在地上猛地刮断，像是带毒的刺，扎进掌心。
他倏地睁开眼，秦越那扇浅褐琉璃般的眼珠子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在昏暗中借着那浅薄的光线辨别出内中森寒入骨的残酷，还有他背后张牙舞爪的地狱罗刹。
又是这样。
又是这样……
凭什么？
林子舟嗤声一笑，突然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一把抱住秦越的脸，吻了上去。
吻得凶狠，露骨见血。
那双乌黑眼下，涨满恨意透骨的挑衅劲儿。
“秦越，为什么这么生气？”林子舟嗤笑，“你喜欢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