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肖安子这干脆利落的投降弄蒙了的显然不止林子舟一个,顾冢身临其境,那向来刻板木然的表情都忍不住精彩地变化起来。
他是该跪?还是不该跪?
下跪其实也容易,乞丐都当了,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纯粹就是扯淡,但真的跪?他怎么觉得肖安子是在故布疑阵?可肖安子也没跟他说过什么计划啊。
顾冢在跪还是不跪中纠结中,滑稽可笑地呆在当场,那群刺客突然爆发出惊天狂笑,“我当秦家军都有什么硬骨头呢,原来也有软脚虾!还没打就开始投降了,哈哈哈哈!”
“我就说嘛,秦越要是真的有那么厉害,还至于被分到谷阳那破地方不敢吭声?”
“就是,说不定那鲜卑老九也是他碰巧捡了的战功,娘的,怎么不是咱们去捡这功劳!”
“听说秦越还喜欢玩男人呢,这小子长得细皮嫩肉的,谁知道跟秦越是什么关系?”
众人指着肖安子又笑又骂,但还是过了片刻,看肖安子没有反应,才试探着上前,“喂,那姓肖的,你要投降,你身边的人怎么不跪,你让他跪啊。”
顾冢还是没动,他习惯了听肖安子的命令,现在肖安子突然不按套路走,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坟头,还站着干什么?”肖安子突然回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忘了我教你的?还不跪下!”
顾冢怔了怔,慢吞吞地退了半步,说:“……你不是说秦家军只有战死的兵,没有投降的卒吗?”
“战死沙场是荣誉,但这又不是战场!死在这里多亏?”肖安子骂道:“死心眼子,还不跪!”
“不,”顾冢定定地看着他,握紧了手里的匕首,“不!”
“你、你非要跟我作对是不是?!”肖安子大怒。
顾冢想了想说:“我没跟你作对。”
肖安子脸色蓦地扭曲,陡然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了过去,“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你给我铺路了,哈!”
刺客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但看肖安子要杀的竟然不是自己,愣了愣后立刻笑了,“哈哈哈不错!想要投靠我闵瑭将军,就得送块敲门砖来,杀!”
“让他们打,咱们就看看,秦家军能有什么能耐。”
情势急转直下,林子舟都看愣了,想必其它三方也是一样。
顾冢只守不攻,被肖安子打中下巴,下颌都歪了,头撞到地上,头破血流。肖安子提起他的衣领,狠狠往地上砸,“你跪不跪?”
顾冢用刀背抵着他的手,咳出口血来,还是说:“不跪。”
肖安子眯起眼,倏地掐住他脖子,下了死力,捏得那喉结都凸出变了形,他再问:“我再问一次,你跪不跪?”
“不、不跪。”顾冢脸色涨红,顿时呼吸困难起来。
“你真不跪?”肖安子拿刀抵住他喉咙,只消一用力,就能切断他的喉管,让他再没有生机。
顾冢大口呼吸着,额上青筋暴起,“不……不跪!我不跪!”
肖安子笑了,“不跪……才算是入了门。”话音方落,肖安子突然将顾冢丢了出去,丢得很远,几乎丢出战圈之外,长刀贴着地面斜削一圈,将是地面的石子像打飞出去,“滚去报信!你活着老子才能活!快!”
刺客不及反应,眼球、喉管被石子精准地打爆,一时间惨叫连连,未及反应,肖安子又拔刀杀向头领。头领怫然变色,手臂一甩,竟丢出半截带刺的长棍。
那不是军中的武器,是江湖人。
秦越一眼就认了出来,“魔教。”
林子舟皱眉,“曾经在路上阻截我们的魔教?”
“闵瑭跟魔教有联系,那看来这两拨人都是丞相派来的了,老龟孙,魔教的生意可价格不菲,”秦越眉头舒展开来,“这小子脑袋瓜倒是好用,顾冢功夫低,他来断后才能保证两个人都能活。”
只要顾冢跑出去,对方忌惮秦越,必定不会真的去伤及肖安子的生命,否则以秦越记仇的个性,闵瑭必死无疑。闵瑭一旦招供出魔教,这群人也得跟着陪葬。
当然,前提是顾冢真的能够跑出去。
林子舟看见顾冢迅速爬起来,有刺客追上去,顾冢回头却犹豫起来,林子舟顿时眼皮一抽,“他怕是跑不出去。”
“他要是真跑出去,霍邦能打断他的腿。”秦越道。
顾冢迟疑瞬间,刺客已经杀了上去,顾冢被动迎敌,他是个阴沟里的毒蛇,招式不顾老,只顾狠,凭着被打伤的风险愣是割断了一个刺客的脖子,而后被踹翻在地滚了两圈,爬起来又抱住一人的腿原地打滚。
流氓打法,跟那木然老实的表现不一样,倒跟那复杂见势的内里十分相像。
但魔教的人都是专业的江湖刺客,顾冢只对付了两个就逐渐落了下风,肖安子欲上来救援,又被牵制住,正急得冒汗。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突然从一左一右蹿进战场!
“安子,带人撤!”霍邦大吼。
肖安子这边被徐老牵制住,顿时有了空隙,上前一把抓住狼狈的顾冢往外跑,“让你跑你不跑,没用!”
他说着,跑得也甚是利索,一溜烟就没了。
林子舟皱眉,看向对面,“我哥为什么没有出手?”
“魔教杀人用的不止是刺客,还有毒客,”秦越若有所思地看向陈琳,“他在防备暗中的毒客。魔教地处南边,有苗疆蛊毒影子,能操纵尸体潜伏地下,没有呼吸的东西,就算是登封高手也未必能够察觉。”
仿佛是为了应和秦越的话,林子舟才见霍邦跟徐老占了上风,就要撤退时,地面忽然炸开,两具散发腐朽气息的紫青色尸体爆了出来。
林子舟心下一动,尸身、老人、霍邦、刺客俨然成了八卦图阵,他忍不住又去记住了这个画面。
在这个时代,充满了玄学与武功的时代,林子舟对每一个场景都忍不住去记住。而就在此时,曙光动了,他如玄鹰般从对面杀了出来,速度极快,林子舟甚至都未曾注意到他在哪里,而那两具尸身中的一具已经倒飞出去,狠狠撞向山崖,支离破碎。
林子舟看见有肠子跟脑浆蹦出来,喉咙一紧,不美观且恶心,暴力美学半点没沾,一瞬将他从那迷怔的情绪中给推了出来。林子舟下意识转过头,想吐。
秦越低头看了一眼,林子舟正好靠着他的右胸膛,他出手指按了下他的左肩下穴道,那股恶心劲立刻压了下去。
“真正的沙场可比这个要恶心多了。”
林子舟轻吸口气,嗅着秦越身上的冷雪气息,“那完了,我还想去战场看一看呢。”
“看什么?”
“画画。”
“真不知道你是胆大还是心大。”秦越按住他后脑勺,目光钉在另一具毒尸上,凶兵侵略如火,另一具毒尸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五脏移位身首分离,数百只毒虫从那尸身身上爬出去,毒尸霎时千疮百孔,叫人头皮发麻。
陈琳却咯咯笑了一声,伸出自己的小胖手,一只莹绿色的宛如飞蛾般的虫子从袖中飞出,扑扇翅膀慢慢往下,那数百毒虫倏地一顿,突然开始互相撕咬。
那画面可真就恶心了。
秦越也不耐看,问陈琳说:“这是蛊王?”
蛊王有很多,这只是一只普通的蛊王,能够发出奇异的味道,号召百虫攻伐,是训练蛊虫“战将”的必备蛊母。
刺客见大势已去,留下的不过五六人,立刻想要逃走。曙光抬头一看,握了握拳头,反追上去。
徐老没有动,他转过身,跳上山坡,接了一个人下来。霍邦看看他们,颔首示意,转而却找肖安子跟顾冢。
等曙光回来之后,那疯狂自相残杀的蛊虫已经画作黑水一滩,当中却有一只漆黑的软虫子正在攀爬。许远已经呕得只剩下酸水,倒是徐老看着那只虫子饶有兴趣。
没一会儿,几人就见一只绿莹莹的虫子飞下来,一口咬向那小黑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老人挑眉,抬头往上看,大头童子正咧嘴笑着往下看,稚嫩的声音在山谷荡开,“我叫陈琳!耳东陈,美玉琳!”
徐老笑眯了眼,“嘿,胖娃!”
曙光也笑了,“子舟,下来。”
“那么高!”林子舟吐槽,“都是血,换个地方。你脏死了!”
“哈哈哈哈,”曙光放声大笑,抬起手臂闻了闻,是有点味道,“让秦越带你去东边的野店,我们在那儿会和!”
“好!”林子舟探头看了一眼,又头皮发麻地缩了回去。
徐老啧啧摇头,“瞎精贵。”
“子舟是读书人,不像我们,”曙光看看在场另一个精贵的读书人,许远,“走吗?”
“走!”许远看着天空,屏住呼吸,斩钉截铁,恨不得立马消失在眼前。
半刻钟后,林子舟打野店二楼往下跑,人未到话先至,“哥,今天是我及冠生日,空手而归不太好吧?礼物呢!”
曙光摊手把人搂起来颠了颠,“别忙,哥看看你轻了重了,啧,又轻了,看来在宫里没吃好?”
“别提了,宫里还有人要杀我呢。”林子舟给他倒了杯水。
“这么大个人了还要礼物?”徐老压着帽檐挑眉,上下打量他,“你这冠谁给你戴的?”
秦越坐在楼梯上,手脚摊开,不以为意道:“我,怎么了?大周戴冠好像除了长辈可以,权贵王室不可以?”
“你一个异性王,算什么王室。”徐老哑声道,而后放下刀,扯开一条板凳坐下。
许远在另一边,先拿了凉茶出去漱口,回来后正好正好听见这话,温和道:“大周及冠礼,除了戴冠,还有长辈配玉。”
“巧了,你哥我刚好带了块玉,”曙光伸手,笑吟吟地看着他,手里落出半枚月牙白玉,“这是我爹当年亲手打的,他那手艺虽然上不了台面,不过好在这材质还行。”
林子舟拿过玉,目光在曙光手背上迅速扫了一眼,戴在腰上,“行,就当咱爹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