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嘎……
夜半三更,长空如墨,寒风猖獗咆哮,夜猫子不祥的叫声此起彼伏。
林子舟蹬开被子迷迷糊糊坐起来,不甘不愿地睁开眼睛,看见曙光靠坐在窗口,膝盖顶着窗沿,眉角伤口浸了雪花,微微一愣。
“哥,下雪了吗?”林子舟有些恍惚,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是酷暑炎热,怎么一晃眼都下雪了?
“打霜,”曙光关上门,拉上垂幔,将窗口的烛灯熄灭,坐回床边,“不过,也快了。洛邑冬天很冷,过段时间还有一个赶冬节,驱冬迎春,不过看这情形,今年的冬日怕是有得熬了。”
林子舟看他一身寝衣,寒气都染了身,嫌弃地拉开被褥,“快进来,冷死了,你大半晚上不睡觉看什么呢?”
“洛邑初雪,七年前我奉命出征鲜卑的时候,额恰巧就是这样的日子,”曙光长腿一放,躺下的时候顺便把林子舟也按了回去,“触景生情而已。”
出征,曙光总是对七年前的事情讳莫如深,这还是第一次提起,林子舟睡意一扫而空,瞬间来了兴趣,“为什么出征?”
曙光笑了笑,“奉命出征,还有什么原因?自然是鲜卑犯边,主将被困派人求援,哥就带兵去了。”
说得含糊其辞,林子舟何等敏锐,一下子就听出了他不愿深谈,立刻换了话题,“外面夜猫子发春了?吵得人睡不着觉。”
“夜猫子能闻到尸体的味道。”曙光忽然道。
林子舟一个激灵,默默把后背上的被子拢紧了,“是秦越?”
近段时日他也发现肖安子的事情似乎多了很多,顾冢总会半夜出门,坟头之名坐得十分踏实。
“知道老皇帝为什么一直压着秦越的封赏吗?”
“封王?”左右睡不着,林子舟不介意动动脑子,“老皇帝怕他功高震主?”
曙光眼里藏着深深的讥讽,“不仅仅如此,还因为秦越已经是一品大将军,然而这次他的黑甲骑兵击退鲜卑大军不说,还将鲜卑王子枭首直接带回了王城,七年前……先太子就是死于鲜卑慕容之手。这不仅仅是个大周报了国仇,更是替老皇帝报了家恨,他的封赏决不能低,只能再往上封,才能不寒军心,也才能彰显他的赏罚分明。而一品之上,就只剩下超一品,异姓王。”
林子舟皱了皱眉,“异姓王又怎么了?”
毕竟不是皇室血脉,难道老皇帝还怕秦越造反?不过说起造反这事,就算秦越没有封王,他也照样敢干吧?
“不一样,”曙光揉他的脑袋,有些无奈,“你这记忆怎么比我还散?连封王必有封地都忘了?我父便居陈留,不会连这你都忘了吧?”
林子舟讪讪,“还不怪你太重,不然那房梁怎么刚好砸我脑袋上,怪我咯?”
秦越是有黑甲骑兵,边关还有屯兵十万,但鲜卑匈奴虎视眈眈,他的兵马不能擅动,而朝廷也不可能给他继续招兵买马的权利。
可如果封王封地就不同了,有了封地,凭秦越的实力,基本就意味着那封地之上的一切秦越都能自己做主,他不仅可以私下招兵买马,倘或将来真要揭竿而起,也就有了立足之地。
如今这世道,各方山贼流寇数不胜数,边关之危不过是暂解,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打起来?秦越有了自己的地方,自然就会有势力跟依附者寻上门去,若他还自己开了幕府,那就是一个自治州府。
林子舟听得一激灵,“所以……”
“所以老皇帝压着奖赏迟迟不发,就是在想办法杜绝这个后患。”曙光冷笑,“这方法无外乎其二,一是让秦越犯错,想办法卸了他的兵权。然而此事难度太大,各方势力监视秦越已有两月有余,老皇帝推迟回王城,发现的最大劣迹也不过是老三跟禁军斗殴之事。”
“这事还被秦越自己给弹劾了。”林子舟接了一句,“他很谨慎。”
没错,谨慎。
秦越看起来肆无忌惮,不将东宫放在眼里,对百官朝臣的拜请都视而不见,然而这顶多可以说其人孤僻,何况大周还有武将不得随意联络朝臣的正当潜规则可以拿来当挡箭牌?
人人都可以暗中咒骂秦越不识好歹居功自傲,但当面上他们还是得恭恭敬敬称呼他一声“秦将军”。
曙光颔首,侧脸显得分外阴郁,“第二个方法,那就是让秦越即便封了王,也无法跟边军联络。但他们又不能杀了秦越,他们杀不了,也不敢杀,因为秦越一死,边境之患必定卷土重来。所以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不断给他找麻烦,让他无暇顾及边关。”
然而秦越也根本不在乎,曙光推测,以秦越的实力,若是真想什么都不顾离开王城洛邑,也不会是太大的难事。
但秦越毕竟还是个将军,没有军哪来的将?何况朝廷把控着粮草军银,秦越回到洛邑,本就有着自己的目的。
他已经受够了锐士送死,后方插刀的行径,于是想出了一个绝妙又疯狂的主意——谋夺国库。
所以林子舟才会来到洛邑。
曙光心知肚明,林子舟不过是他选择的靶子,但他找不出秦越真正的棋子。
他看着沉默的少年,眉峰微皱,“子舟,你要记得我在南镛城跟你说过的话。”
林子舟翻了个身,脊背紧靠曙光的手臂,打了个哈欠,“知道了知道了,这话你来来回回说了好多遍了。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我的弱点。大丈夫不仅要心狠手辣,还要能屈能伸,该求饶时且求饶。”
“最后一句我说的?”
“我说的,”林子舟闷声轻笑,“要是哪天我遇到危险,哥你又不能及时出现,我就跟对方说我是陈留王收留的小儿子,他有一方宝藏藏在一个叫曙光的人手中,让他们来抓你。”
曙光忍俊不禁,掀起被子将少年攥到怀中,“好啊你,这就开始算计你哥了,让哥哥瞧瞧,你能怎么心狠手辣……”
“卧槽,你的手好冷!别碰我背!”
烛火摇曳,风雪初临,顾冢坐在院中抬头看看灯火荧亮的窗户,继续擦拭手上的鲜血,药酒从指间泻下,地面一片殷红。
嘎,嘎……
猫头鹰在树上转动脑袋,两只诡异的眼睛紧紧盯着地面,叫声越发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