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有人闹事,营地里乱过一阵,几个禁军受了伤,但骚动很快就被遏制住,只是周老板没了。
赵源一心想着昨天的事情,回过神才发现满营地都在找人,王卓在帐门口张望,不巧同他对了一眼,旋即缩回了帐篷。
赵源微眯起眼,思绪稍稍收回,偏头看看不远处——刀婆与周历等人就被关在那处。他提步欲望,却听左侧雾瘴中传来声音,雾气包裹着两条人影,他们从大雾弥漫中走了出来。
“赵大人,”久违的语气,林子舟杵着拐杖,脸上带着莫名笑意,“好久不见。”
赵源一顿,看着他,也笑了笑,“小林大人,回来得可真及时。”
……
“先前那小子突然闯入,我倒是也惊了一惊,情急之下只能选择逃跑,混乱中被人打中,昏了过去,”林子舟现出身上的伤口,“好在有惊无险,不过是些皮外伤。说起来那小子呢?”
营帐中,众人团团而坐,林子舟坐在靠门的位置,他似乎有些累,眼帘低垂,面上带着说不出的困倦,拐杖就放在身边,还支撑着他的肩膀。
秦越站在帐口,仿若置身事外,不置一词。
“那小刺客跟反贼关在一处呢。”王卓递了杯茶过去,小心翼翼问:“那大人这几日是……”他朝秦越那边抬了抬下巴,目光却瞥向身后的赵源,“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不过就是承蒙卫王搭救而已,”林子舟轻飘飘地回道,“后来我本要回来,却因发现你们似乎被人设计,故而藏了起来,此事我哥哥也是知道的。若非如此,怎么能够利用自己的始终,让周历露出行迹?”
赵源听罢一笑,“如此说来,小林大人是在出事后被卫王救下,暗中筹谋试图查出是谁给我们一路使袢子,最后同卫王一起查到了幽州,继而发现了周历?小林大人还真是辛苦,卫王殿下也实在是尽心尽责,让人刮目相看啊。”
王卓侧开身体,本本分分地坐到一边,不敢参与接下来的讨论。
秦越闻言回头,“好说了。本王在边关御敌,向来都是有备无患先斩后奏,让大人见笑。”
“哪里,王爷尽忠职守,战局之上瞬息万变,自然应对也需随机应变,”赵源端起茶杯,放在手中却未饮下,又道,“只是这件事小林大人还是应该早些跟赵某打个招呼才是,赵某昨日猝不及防,惊了好大一跳。小林大人可是陛下面前的红人,我大周洪福齐天的小画圣,倘或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本官回去如何向陛下交代?”
林子舟拉下袖子,手指停在伤口上,眨眨眼,“是子舟让赵大人担心了,必不会有下次。”
赵源抬眸,放下茶杯,“那么小林大人,如今周历勾结判匪人证物证俱在,流寇之事几位立下大功,可喜可贺,不过……我们是否可以处理另一件正事了?”
林子舟目光一动,看向王卓,“方才来的时候,似乎听闻周老板人不见了?”
赵源皱眉。
“回大人,人尚没有找到。” 王卓不明所以,这找不找到人,跟谷阳有什么关系?
他们来这里,追根究底不就是要去谷阳探探究竟吗?
“可惜了,”林子舟感慨,“周老板人脉广,据说当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我想着若是有他在,说不定还能瞧瞧谷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弃之可惜不是?结果人却跑了……嗨,”他支着下巴,似笑非笑,意有所指,“怕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脱身,怕有人报复吧?”
红楼老板是因为太子刺杀案而落到如今地步,魔教阴差阳错顶了锅,谁都知道他是无辜受牵,东宫那边给了林子舟一个便利,在人死之前把人放出来,一只手却废了。他必然是害怕了,早就在等待这个机会,想要玩一出金蝉脱壳,王卓猜想。
林子舟将此事轻描淡写揭过,仅有些微妙的遗憾,转而便道:“既然如此,下官初入户部,对一切盐铁知之不祥,那就只能劳烦赵大人跟我们一起去谷阳探一探了。”
他侧耳听,外头好像还有谷阳瘴气后,那奇妙阵法里传来的鬼哭狼嚎,不禁语重心长地一叹,“只不知这里头的冤魂,会否欢迎我们。当初的长公主据传风华绝代,家大业大也成荒芜,可见世间万物兴衰必有定,盛极太过注定不能长长久久,可怜啊。”
赵源但笑不语。
不多时,曙光从帐外目不斜视地大步进来,看林子舟气色不佳,微微蹙眉,“怎么了?”
“几日奔波,难免疲惫,”林子舟捏了下太阳,抬起头,“今日光线正好,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动身去谷阳吧。”
众人:“?!”
现在?!
赵源面露迟疑,“谷阳如今到底何种情况还未清楚,就这么进去,似乎不大妥当?”再说万一真的染上瘟疫怎么办?他没这么虎。
“但我们没有时间了啊,”林子舟语气沉重,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日子,“大人您想,我们不仅要查探谷阳,还要把外面那批乱臣贼子带回洛邑,周历本是东宫之人,倘或东宫生变,国必动荡,大人岂能不心急如焚?再有,幽州就在谷阳不远,那逃走的武林人士不在少数,倘或他们叫来救兵,或是勾结更多叛贼,我们去取三百来人,岂不就成了瓮中之鳖?第三,这回往洛邑尚有半月路程,中间难保不会遇见山贼流寇,或者洛邑里什么人得到了消息,在中途给我们使绊子,只怕我们一路必然充满风险,现如今只剩下大半个月,我们再不雷厉风行一些,如何能够按时复命?”
他言之凿凿条理分明,堵得赵源哑口无言。赵源脸色微微有些阴沉,过了会儿,余光忽见外面薛敬走过,心下一动。
“小林大人说的不错,只是这谷阳毕竟是是非之地,就这么放着不管也不大合适……还是留些人手吧。”
林子舟不动声色地同秦越递了个眼神。
“那以赵大人的意思,留谁合适?”曙光问。
赵源老神在在,“留下之人必定要能主持大局,又要随机应变,头先百夫长不在,便是以为姓薛的将军带我们前来此地,我看此人就十分合适。”
“薛敬反应灵敏,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曙光拒绝,“但他是我的心腹,须得同我一起回洛邑述职。”
“回去是要回去的,但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何况周历的事也是事发突然,大家都没个准备。老话还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陛下乃是贤良宽厚之人,又怎么会计较这一点?”赵源指挥若定,“事有轻重缓急,卫王以为如何?”
谷阳是秦越的食邑之地,此事自然要先问一问他的意见。
“自然,”秦越顺水推舟道,“本王感念天恩浩荡,赵大人思虑周全,甚好。”
曙光:“……”
老皇帝关怀的到底是卫王的洛邑,还是长公主的盐邑,大家心知肚明。
林子舟两手搭在拐杖上,仰头看着曙光,他的哥哥。这位陈留王世子自小生长于纸醉金迷,有着嚣张狂肆的性格,眼中容不得沙子,少小神异,当初连东宫太子对他都要礼让三分,如今不过一个个区区左侍郎,就敢对他颐指气使。
他会怎么做?
林子舟好奇,秦越也很好奇——我看你能装到何时。
王卓抹着头上的汗,在眼神交汇间试图站起来离开,却又被莫名的压力镇住,不敢动弹。须臾,他突然听见了一声低喝,曙光冷然转身,离开大帐。林子舟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跟上去。
“薛敬,带三十个人留下,其余人,整顿,回京!”
王卓大愣,回、回京?
那他来这里是干嘛来了?王卓不知道,王卓也不敢问,等外面风风火火收拾起来的时候,他才发现林子舟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小林大人,”王卓不放心地凑上去,“我们就这么走了?”
“流民册子拿到了,乱臣贼子抓住了,又有阴谋者虎视眈眈,不走难道还留在这里送死?”林子舟稀奇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想继续留下来?”
“不不不,那倒不是,”王卓尴尬,“只是,我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
林子舟了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来这里走一趟,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如数转达,便已经是帮了大忙。”
王卓微微蹙眉,“那赵源似乎对谷阳别有目的,小林大人就不担心吗?”
“又不是我的谷阳,我担心干什么?”林子舟反问。
王卓不由一怔,是啊,谷阳又不是林子舟的谷阳,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王卓觉得脑子有点懵,但他想起了林子舟跟秦越之间的相处,却总有点咂摸不出的奇怪味道,默了默又问:“小林大人,您说如数转达……是?”
“赵源怎么说,你便怎么说,添油加醋的说,天花乱坠的说,随你怎么说,”林子舟拍拍他的肩膀,深深看他一眼,“拍马屁,懂吗?”
王卓有点懵,林子舟却摆摆手往马车边走了过去。曙光站在车边,扶他上了车辕,抬头看看策马靠近的秦越。
秦越颔首淡然,低沉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磁性与蛊惑,问:“三十个心腹,啧啧,现在后悔,去向那户部左侍郎求一求,说不定就能保下了。林百户,开战了,不替他们求求情吗?”
林子舟坐进马车,掀着帘门挑眉,“你怎么知道他们必死无疑?”
“你说呢?”
他秦越今日要杀的人,活不到明日。
曙光放下帘子,阴翳的目光钉在秦越身上,战马在压力之下躁动不安,他抬起手,指了指秦越。
他拿了刀婆,秦越盯上薛敬,以为这样就能相互制衡?
可笑。
“开战了,你却未必会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