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你？”秦越还从没听见过比这还好笑的笑话。
林子舟翘起二郎腿，打了个哈欠，“不怕我，那我怎么一主动靠近你，你就总是往后退？”
秦越拒不承认，“有吗？”
林子舟嗤笑一声，不想跟他争辩，只问：“说罢，我哥怎么了？”
曙光的消息还未传出东明城，陈留王的势力当年可谓是如日中天。然而事过境迁，七年之后，陈留王郁郁而终，陈留王府房梁结网，曙光能够找到有限的帮手已经算是出人意料，想要探入东明城，还是不够。
秦越一定握着第一手的资料。
事实也的确如此，秦越凌晨就收到了肖安子传回来的暗信，一切都很顺利。那封由肖安子带过去的信很好地将曙光推向了有利的阵营，秦越不需要亲自去接触许远，而许远也不可能真的相信他，因为他的身份，生来就是跟许远背道而驰的。
但是曙光可以。
“他很好，很安全，”秦越缓缓道，“至少现在还保住了性命，真正摆脱了追杀，只是……他需要人帮助而已。”
林子舟毫不意外，他冷静地问道：“哦，所以呢？”
所以你要帮他，所以你要提条件，所以你需要什么？林子舟简直不想再去讽刺他的司马昭之心，好事说多了也会无聊，何况是坏事。
“他现在跟许远在东明城孤立无援，闵瑭以为两人已死，行动松懈，他们就有可能逃出东明城，”而秦越促成了这一切，“你如今是五品员外郎，年后罗天大醮结束，天子会有一次大朝会，你即刻走马上任，入户部将会见识另一番天地……知道自己该走什么吗？”
林子舟放弃思考，有气无力道：“别问我，你直接说我要先把谁拉下去就好。”棋子，不是只需要听话就可以了吗？
他应得这般坦然，秦越反而有些不乐意了，“无知故无畏，如果我让你直接拿刀刺杀皇帝，莫非你也愿意？”
“除非你先杀了左右大公，肃清三清殿，顺便把老皇帝手脚打断，说不定我就可以勉力一试。”林子舟还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秦越失笑，“你杀过人吗？”
林子舟默了默，仰头看他，“我杀过自己，你说，我算是人吗？”
他当然是人。
他不仅是人，还是人类之中的天才！是现如今整个洛邑都要小心对待的小画圣！是擢迁如飞升的今科状元，大周史书之上，已经有了他板上钉钉的一笔！
然而这样一个天才，却是秦越从乞丐窝里发现的。秦越深深地凝视着他，浅褐色的眸子里有雾气朦胧，细看又如沉潭般令人摸不着根底。
许久，秦越道：“明天小诗书就可以成年了，”他伸手摸着那头披在身后的长发，“这头发也要梳起来，本王送你一顶素玉白脂冠，如何？”
“谢谢，”难得你居然还知道体贴一下为你出生入死的下属，林子舟挑眉，“多少钱？”
秦越忍俊不禁，“你还不起。”
林子舟嗤笑，“我该得的，你欠我的，我凭什么要还？”
他在东宫受到的一场刺杀，至今老皇帝都没有提出过任何安抚，许听风倒是给他送了东西，三盏灯笼就想要他的命来做局，林子舟忍了那口气，可不意味着他就真正能够心平气和。
这罪魁祸首还至今没有什么表示呢，林子舟怡然不惧。
周人素来讲究谦让，像林子舟这么厚脸皮的着实不多，秦越却挺欣赏，笑了笑，话题一转，“员外郎只是个虚职，你要在户部掌权，就要往上爬。户部有十来个各州府清吏司郎中，我要你拿下谷阳郡清吏司郎中的位置。”
谷阳？
那不是秦越的封地？林子舟心下一动，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谷阳盐邑可用？”
谷阳若是个没用的地方，秦越何必要谷阳郡清吏司郎中的位置？各部郎中之内，户部的清吏司郎中最多，因为这本就是分司各州府事务的中央官员，是能够接触最多有关谷阳事务的官臣。
秦越也没有瞒他，“谷阳可用，但消息还在封锁。如果让老皇帝发现盐邑有用，明年你家卫王就要掏空底裤去给他炼丹修庙了。”
林子舟错愕。
“你没开玩笑吧？那可是一座盐邑！”一座盐邑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盐商经济跟源源不绝的财富！林子舟觉得很可笑，“就算我当上了谷阳清吏司郎中又如何？你的盐巴一旦开采出来，难道不需要售卖跟流通？到时候老皇帝若要知晓有的是方法。”
“所以你也不会一直坐在清吏司郎中的位置上，”秦越下榻，伸着懒腰看看天花顶上的琉璃瓦，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你只需要等谷阳的盐商流通渠道稳定，然后就可以继续往上走。别忘了，你最重要的任务是什么。”
林子舟眉间一蹙，啧了一声，“知道知道，不就是盯着国库。奇怪了，你的盐邑如果能够活动，那国库还重要吗？”
他盯着秦越的侧脸，一眨不眨。
说什么帮他谋夺国库，此时此刻，林子舟已经确信，那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谎言！那他到底想做什么？至今所做的，似乎也的确是为了国库而步步逼近……
说到这里，林子舟突然举得奇怪，为什么当初老皇帝会直接把他安排进户部，而不是其他的部门？他满脸狐疑，忍不住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秦越轻笑一声，边往外走边道：“这很简单。”
林子舟放尖了耳朵。
“因为只有户部，是老皇帝能够确确实实握在掌心的，”他行至门口，掀开垂幔，回头看向林子舟，朦胧的月光斜照进屋内，在地上映出雪花飘扬的影子，而秦越的面孔却隐于黑暗，模糊不清，“而越是让他忌惮的人，他越是喜欢放在身边，虚伪至极。”
垂幔呼哧一声落下，秦越消失在门口，只有几片雪花从隙缝里偷溜进来，消失无踪。
林子舟缓慢地收回视线，手指狠狠擦过唇瓣。
“虚伪吗？”
你不也是一样？
……
转眼第二日，林子舟在正午当时被陈琳推搡醒来，脸上贴着两只福寿包，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琳笑容灿烂道：“陈琳陈琳！”
听那语气，像是生辰快乐。
林子舟熬了一个月，好容易能彻底放松睡个好觉，本有一腔起床气，听了这句话又哭笑不得，反手一把抱住小胖娃，在他头上狠狠揉了好几把，笑骂道：“谢谢你啊！小胖子。”
没了曙光，还是有人第一个来祝他生辰快乐。
陈琳咯咯失笑，拱着他的咯吱窝翻腾，“唔……我、我……你吃……”
“‘你吃’？”林子舟一顿，蹭地坐起来，扶着小胖墩，“陈琳，长进了啊，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陈琳怔怔看他一会儿，突然红了脸，“我……”
他支支吾吾半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像个人参娃娃一样盼着腿坐在床边，迷茫地盯着林子舟。林子舟给他看得心里一软，手痒地捏他脸包子肉，“不急不急，说不出来也没关系，回头等曙光回来了，你说给他听。”
不过曙光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林子舟揉了下头发，起床洗漱，敏敏跟着陈琳，听见声音立刻笑着走进来，“公子，今天可是个好日子，您可起得有些迟。您看，满春楼的新衣裳都送过来了。”
“新衣裳？”林子舟挑眉，拿起一件青黑色长衫，扎了兔毛在领口，袖子上是蜀绣祥云，“满春楼什么时候又接了林府的单子？”
敏敏道：“公子可是会错意了，这不是咱们去定做的，而是满春楼的规矩。像公子这样的身份，满春楼掌柜逢年过节都是要送一件衣裳的，再说如今又逢高升，一画《飞天》可是震惊满朝稳固，连天子都赞口不绝，满春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了。”
她说着，从托盘底下还拿出两个络子并银缕革带，革带上嵌着白鱼双钩，“您瞧，旁的不说，单这白鱼双纹钩就价值不菲呢。”
“满春楼倒是很会做生意。”林子舟笑。
但林子舟没记错的话，古人，尤其是朝臣对这种收受礼物可是能够直接被御史弹劾的，没想到大周的满春楼竟然还光明正大地形成了规矩。满春楼这一手说好听点这是在逢年过节为vip发放顾客福利，说难听点不就是在攀附权贵吗？难怪满春楼能够在洛邑站稳脚跟，还挺投机的。
他思绪转了一圈，然而可惜的是，就是没有发现重点，不然之后也就不会被惊得目瞪口呆了。
不过既然是规矩，林子舟也就没有拒绝，并叮嘱道：“今天闭门谢客，谁来都别开门。”
敏敏一怔，正要说什么，可林子舟已经走了出去。她尴尬地跟其它丫头对视一眼，悻悻道：“闭门谢客？可我看今天上门祝贺的人可不少，没准宫里也会来人，这……公子不会生气吧？”
林子舟此刻还对即将面临的盛况浑然不觉，他带着陈琳大摇大摆走过游廊，穿过假山，来到前院，一切如常。
只有老三在廊下对他笑着招了招手，然后格外慎重地鞠躬行了大礼，“大人，生辰吉乐，福寿安康！”
林子舟还从没见老三对自己这般恭敬过，怔了怔神，说：“啊？哦……谢谢。”他还能说这种好话呢？
他一头雾水地跟陈琳对视一眼，陈琳也是两眼迷茫。
什么情况？
林子舟摸了下鼻梁，转身走进正堂，一进去，就看到陈东陈南正在放东西，见他进来，也立刻满脸堆笑，抱手齐声，“恭祝大人，生逢喜时，日月同辰！”
话音未落，林子舟又听见院子里传来参差不齐的脚步声。
他一回头，好家伙，整个前院的明卫暗卫都来齐了！秦越的人跟曙光的人一左一右站着，楚河汉界立场分明，但说话时却是异口同声，“恭祝大人，生辰吉乐，节节高升！”
林子舟脑袋一空，还没反应过来，老三又匆匆从廊间过来，大声喊：“大人，卫王殿下、太子殿下、明丽郡主、杨大人、闵大人等过来祝大人生辰了！”
林子舟：“？”
等一下，这是大周的规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