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萌开的是一辆两厢一系小宝马,比施英想象中要凶猛一些。开了一会儿之后,施英问她,她才说这车改过。车挂是一个彩虹小马独角兽美人鱼的缝合怪布偶,很林雨萌。
袁川的精神病专科医院是第七人民医院。大门在一条偏僻的断头路上,路两侧是翠绿色的树木,人行道铺着红砖。医院门口是一块水泥地,还有一大片剥落了。施英知道自己又在注意一些散乱的细节,这就说明施英的状态不算太好。其实就是太困了,她也知道。神奇的是,昨天决定要来见代锦之后,她反而睡着了,虽然梦里继续被追杀,但至少睡着了。
当林雨萌把车开到导航的终点,看着那个门牌,她还是呆住了。施英跟她说了是要来看人。这地方是能看谁呢?
“车停右手边停车场吧。”施英平静地和林雨萌说,“你想和我进去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
“嗯。里边是我妈。”
这种对话对林雨萌来说太高难度了,是她不可能战胜的挑战。她眨巴着自己圆圆的眼睛,神色中有些失落。她只是替施英很难过,但也不知道如何表达。
“一会儿跟我进去吧。”施英语气温柔地说。
“好,没问题。”
代锦现在在三楼的二级病房,说白了就是危险性低,病情相对稳定。二级病房的探访时间更长,要求也不是那么严格。施英接到医院的电话时候,对方的意思就是家属可以多来探访了。这件事情就一直留在了施英的心里,像是一块若隐若现的石头。二级病房探访的程序相对简单,林雨萌也轻轻松松就带进去了。他们约在了病人活动室里,角落里放着一对沙发。护士带着代锦在其中一个沙发上坐着。代锦看起来有些紧张,她正在低声安抚代锦的情绪。
即使到现在,施英也觉得那是自己应该做的工作。即使代锦是一个重症精神病患者,需要的是专业的陪护。即使施英每年都给医院交巨额的独立看护费。
林雨萌知道施英很紧张,她静静在施英身边陪着。她倒是很好奇,毕竟第一次进精神病院。她四处打量,不是猎奇的那种打量,只是仿佛认识世界上的一个新生事物。就像是去了一个她没有去过的城市或国家。
施英和林雨萌在代锦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代锦死死盯着施英,施英回避着代锦的视线。
十次里边有九次,代锦根本不想见施英。十次里边有一次,她会像一个渴了三天的人见到水。对代锦来说,看心情。对施英来说,看运气。
“妈。”施英叫了一声。
“嗯……”代锦看了看施英,又看了看林雨萌,她问施英,“小连呢?”
“他有点工作,出差了。”
“哦,是空难吧。”
施英惊讶地抬起了头,询问的眼神投向旁边的护士。“他们现在偶尔能看看电视。”护士解释,“她还挺好的,看到新闻的时候就是比较沉默,也没有特别激动的反应,情绪很稳定。”
这不正常。
施英心里升起弥漫的恐惧。以她对代锦的了解,消停意味着暴风雨前的宁静。可是代锦如今接受了这么多年的治疗,她还仍旧这样防备代锦,施英心里是很难过的。这种防备是身体本能的反应,肌肉记忆,并非施英的意志能够控制。她希望自己错了。
“你最近怎么样?”施英问。
“还行吧,老想起来你小时候的事情。施云飞没死的时候也不怎么顾家,全都是我一个人,一个人在带你。但是你怎么就更喜欢他?因为他老给你带礼物吧。天天表现得一副厉害样,实际上?实际上能把自己撞死。连他娘的回个家都做不到。”代锦噼里啪啦一开始说,就停不下来,“放他娘的狗屁。天天人模狗样有什么用。两面三刀的男人。连个音信都没有,抛妻弃子,不要脸,不得好死。”
林雨萌属实是被吓住了,她看着旁边的施英,施英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很平静。这些话她从小到大已经听了太多年了。时间久了,她就觉得自己逆反了一样想要较劲,想要证明她爸不是代锦口中这样的人。原来听这些,她仍旧要缓好长一段时间。结果现在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睡觉整个人都麻木了,她竟然觉得挺无聊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她静静等着代锦发泄完。
“施云飞那个狗男人,丢下我,丢下他十二岁的女儿。什么东西,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呸。死了活该,死了是老天有眼。我当年就是眼瞎了才看上他。还机长,还开飞机,我呸,他娘了个……我咒他,我咒他在地狱里边天天被火烤,被扒皮抽筋。我活这一天就要骂他一天,他娘的施云飞……”
代锦像是一条干瘪的、吐信的毒蛇。信子都已经发黄发烂了,可是还要吐,还要嘶嘶地叫。于是路过的人甚至连将她抓进笼子的兴趣都没有了——哦,她已经在笼子里了,那就更加没有威胁。至多惹来善良的人一脸疑惑,或者混蛋们吐口水。
“骂完了吗?”施英静静地问她。
“我他妈……我……”代锦骂不出来了,没劲儿了,也没词了。
“那听我说吧。”
“你想说什么?”代锦恶狠狠地问她。
“妈妈,”施英叫了一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查清楚我爸那个事故到底是为什么。现在,现在这架飞机摔得和他那个飞机很像。真的很像。我整晚整晚睡不着,想的都是这些事。小连已经在搜救现场了,我也想过去。”
“施英!”代锦突然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你也敢这样对我!你也敢!”
她被护士立刻按住,活动室四面八方又冲过来两三个护士,有的直接去旁边柜子里取了束缚带。其他病人连眼皮都不稀得抬一下。有个老头,一下子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拐杖旁边,念叨着“疯女人又发疯了”。但代锦确实只是声音大,没有什么暴力伤人的举动。医院评估过很多次,才敢把她放在二级病房的。
“你敢这样对我!你感学那个逼男人!施英你不得好死!你也不得好死!他娘的我管那些人死活呢?啊?让他们都烂了,都烂在那个山上!他们凭什么把我女儿也抢走!施英,你别去,他们要吃了你啊……”
施英的脸像是带了一个厚实的橡皮面具。她平静到让人觉得可怕。可是她的下一个动作,是轻轻护住了林雨萌。她用身体半侧着挡住林雨萌看代锦的视线。她问林雨萌:“要不你先去车上等我。”
小姑娘虽然害怕,但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在这陪你。”
施英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说:“好。”
然后她转过身去对着代锦咆哮。
“代锦我告诉你,我就走了,怎么样?我现在就走,走了之后再也不会回来。你骂我爸,怎么不骂你自己?仗着自己疯了,装疯卖傻,打我,骂我……我不想做你女儿,你不配做我妈。你不配!我告诉你,我去救那些跟我这辈子没见过一面的人,也不会来救你!”
代锦想喊施英,但已经被护士们抱住了。
有个护士张嘴想对施英说什么,但最终没开口。施英见自己这样被默许,甚至觉得很好笑。
“谁过得容易?你伤心,我不伤心吗!啊?我不伤心吗!”
施英喊到自己的肺挤压在一起,吸不进去一点空气。她开始过呼吸,于是护士们不仅仅要控制代锦,还得来救助她。代锦这会儿却突然静止了,呆住了,不再说话,只是瘫坐在地上流泪。浑浊的眼泪顺着她发黄的面庞留下,止都止不住,流成一条一条蜿蜒的小溪。她嘴唇动了动,仔细地看,才能看出来说的是“对不起”。
喘过来气之后的施英看着她,却流不出眼泪。她半句半句地说话:“太晚了。代锦。太晚了。连道歉都不敢……大声说。你太……可怜了。”
说出来很不可思议,施英这样的人,却是第一次和代锦说重话。她原先觉得,只要她可怜代锦,那代锦的行为就是生病了,她也就没有受到真正的伤害。可是伤痛是很不讲道理的东西。它们从来不会考虑你怎么想、不会考虑怎样对你来说是容易的。伤痛只是伤痛,就如同车胎里扎进去的钉子一样客观。不论你拔,还是不拔,这条车胎永远和破损前不一样了。而刺破你的,也许是运气,也许是生离死别下的另一个人,也许只是他人的恶意。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会有战损。
她总想把自己掏空了,去填补代锦空洞的心。可代锦不是心丢了,她是把自己的心吃了。毒蛇蜕皮之后留下空壳,表面上看起来是一样的,实际上一碰就碎,早已没有生命力。代锦本可以选择用细嫩的新皮再活一遍、再长一次。她却选择留在蜕下的干皮之中。结束代锦人生的,是代锦自己。
施英一直觉得自己是聪明人,现在却有点怀疑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旭在她耳边叨叨了七八年,她也没见得听进去。如今回头看看,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天天在迷什么。她站在连旭的视角看自己,只想把自己的脑子敲开,水倒出来,再看看里边被泡成了什么样子。
她缓过来之后,找护士要了杯温水,简单交代了一下代锦的后续。她在未来几个月之内都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回应医院的电话。因为6786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所以大家都很理解。施英没有想到事情这么顺利。林雨萌呆呆跟着她,到后边和医生谈话的时候都困了。她一个劲儿地打哈欠,靠墙站着,玩手机,好像是回杨晓扬的信息。
等从医院出去,已经是中午。林雨萌在太阳底下打了个哈欠,第一句话就是问施英:“饿吗?”
施英感觉了一下:“饿。”
“吃什么?”
“大盘鸡。”
“好。”林雨萌拿钥匙解锁了车。
施英上车之后就睡过去了,睡到林雨萌在商场停车场里叫不醒她。林雨萌只能开了车窗在车位上玩手机。但地下车库太闷热了,只几分钟她就开始出汗,施英好像也睡得不安稳,所以她又关上窗户发动了车,开着空调。
其实从在医院开始,杨晓扬一直在发消息,问她有没有空出来吃饭,如果有的话什么时候。林雨萌顾左右而言他,可是人太诚实了,没两句就被杨晓扬问出来实话,说自己最近不想见他。杨晓扬问她为什么,她说自己看到杨晓扬就觉得很难过。至于为什么难过?林雨萌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些东西都很细节——两个人聊天时候杨晓扬看手机的表情,吃饭时候那种套路一样不带真诚的殷勤,找林雨萌帮忙准备考试时候的急迫,考试结束之后甚至不会主动和林雨萌说一声,以为林雨萌在意一些她根本不在意的事情,从来没有给林雨萌做自己的机会和环境。
这些东西怎么说清楚?林雨萌列了几条,杨晓扬都着急地表示自己当时没意识到,可以改。这个态度如果早点出现,或如果自主出现,两个人自然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但是6786之后,好多事情都变得没意思了。林雨萌只是突然被摇醒了。醒了就是醒了。醒了之后一时间也睡不回去。
杨晓扬在微信里急了: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
林雨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身体的惯性让她着急着杨晓扬的着急,可是情感却仿佛关断了电门,怎么调动都没有一丝波澜。杨晓扬打了微信语音过来,林雨萌挂断,说自己现在不方便接。结果杨晓扬的反应竟然是问她,是不是和什么人在一起。
这激起了林雨萌的怒火,她明确地告诉杨晓扬,后天回去找他谈一谈,但在此之前,两个人先不要联系。
杨晓扬问她:萌萌,我要失去你了吗?
林雨萌很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不是的。
这三个字安了杨晓扬的心。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说自己一会儿要接班,先去睡觉了。林雨萌说的也是实话,她当然并不打算离开杨晓扬。他们毕竟也是很好的朋友,也见证了对方困难的时候。如果说“失去”,那确实是谈不上的。
她只是累了,不想再参与杨晓扬的游戏规则。那个游戏规则太过愚蠢,至少对于林雨萌来说太过愚蠢。“没有发动机可爱”也是一句心里话。就是不知不觉之间,她心里的什么东西,被杨晓扬消磨殆尽了。
“几点了。”施英睁开眼,问她。问的同时,施英看了一眼表,发现时间是1312。
林雨萌回答她:“一点十几。”
“靠,宝贝你饿不饿。我刚才是叫不醒?”
“嗯,叫不醒,而且感觉你很累,我也没怎么叫你。”林雨萌神色有些恍惚,放下手机,“其实我还好,但你不是很饿了吗?”
不过她们都是干民航的,都知道,睡觉比吃肉重要。
72小时像是眨眼一样过去,然而却又无比漫长。到了第三天的上午,大家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虽然72小时是黄金救援时间,但真要是过去了,80小时了,100小时了,只要还有人幸存生还的可能,谁也不可能就不挖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开始挖到一些东西。
邵彩萍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之前从地上抠下来的金属片是中国民航的徽章,一般在机组成员的衣服上别着。邵彩萍主动把东西交给了支书,支书对着桌子上的东西点了一根烟,抽了几口之后,放在桌边燃尽。然后他把东西交给了连旭。连旭把东西入库之后收到角落里。他心里对这件物品是有点格外注意的。这是6786飞行员的遗物,将来要交给的是一个和施英身份类似的人。
物伤其类,多少有点这个意思。
他过得浑浑噩噩,就连李庚生都看出来了他的异常,连着好几次要他休息。现在村里给他们几个提供了简易的休息室。连旭觉得休息不休息没区别,躺在那里也是睁眼看着天花板到天明。因为李庚生就睡在他旁边床上,他也不好有什么动静,只能就躺着。后来有一天早上,救援方面的专家组敲响了休息室的门。他们反复确认了一晚上,认为现场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后边就是李庚生带事故调查专家组进行现场挖掘了。所有人员转而全力搜索黑匣子。
连旭于是就从挖人、挖东西,变成了挖黑匣子。他们至少晚上不用连夜倒班了,是件好事。所有救援人员每天早上进现场前会默哀两分钟,晚上离开后也会默哀两分钟。某天连旭正在引导挖掘机去掏一块淤泥,突然手机就癫狂地震了起来。这种时间一般没有人会打电话的,李庚生就在他眼前,当然不会找他。他奇异的直觉告诉他是施英,所以他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从第一天开始,施英就压根没有打过电话。发的信息不管他回不回也从来不发火、不追问,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原来的施英风风火火,万事万物都求一个闭环的结果。
连旭接了电话之后,突然发现自己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拿着手机站在土坡上面对一片狼藉。
“那个……你三天没回信息了。”施英说。
“我完全没注意。”
“嗯,你还好吗?”
连旭拿手抹脸,但戴着手套,手套上都是泥,越抹越脏。
“我不知道。”
“嗯。我还挺好的,前两天去找我妈,骂了她一顿,爽了。最近和林雨萌联系得比较多,也有人陪,你放心就好。你爸妈那里我去过一次,他们比较担心,我安慰了两句但感觉用处不大吧,你有空了给他们打个电话。”
施英的语气很笨拙,她完全不会干这些分享生活、报备行程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自己和连旭是出于什么身份在做这些。或许原来没搞那么复杂的时候,作为朋友反而自然而然。在这种特殊环境特殊事件下,人和人总要多一些相互扶持的。可如今,她没多说一句,就多一分其他的意思。她自己觉得很不舒适,但对连旭的关心和关切跨越了这种不舒适。
连旭对施英说:“我挺好的。”
“……没必要骗我,真的。”
“那你想让我怎么办?跟你说说我有多差?”
“如果你想的话,我当然愿意听。”
“开什么玩笑。”连旭干笑了几声,“你自己能顾好你自己就不错了。你爸的事儿最近你肯定没少想不开。你师父,还得帮他。塔台人又不够,还真得指望你。我怎么跟你说我有多差?说了你受得了吗?”
施英的声音有点压着火气:“你怎么知道我受不了。”
“看你这么多年,我当然知道。”
“那是你不了解我。”
这话说出来很伤连旭的心。它来自施英情绪的惯性。因此当施英说完,她就后悔了。她在电话里叹气:“我过两天去看你。”
连旭什么都没听见,就听见这几个字了。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之后,突然觉得山区里的空气也没有那么潮湿,没有那么闷,只是下过雨湿度大而已。
“你说什么东西?”
“我跟管理局申请参与调查组了。虽然不会在现场做发掘,但挖出来的东西就是调查组在整理和研究。地点就在山下的镇上,离你几公里。”
这座山是横断山脉的末节。山后就是平原。在山顶上,其实可以看到很美丽辽阔的风景。连旭和施英早年还真的来这块旅游过。结果两个人都不喜欢爬山,就在半山腰水库边的民宿住了三天。
如果施英来了,连旭不想见她。
他没有脸见她。他觉得自己之前十几年都过得像一个蠢货和混蛋。人怎么能浑浑噩噩成这个样子?世界给他留了太多余地、退路、自由。他永远有选择,永远有资本当个混蛋。他喜欢施英这么多年,光明正大地喜欢不行吗?谈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一个又一个女朋友。
连旭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好像是听见了连旭的心声一样,施英问他:“想见我吗?”
“不想。”
他一边在心里谴责自己的混蛋,一边又做了回混蛋。
“可是我想见你。”
“我有什么好见的?混蛋一个。”
施英竟然笑了出来:“怎么突然发现自己混蛋了?”
连旭和整座山一起沉默。
“混蛋就混蛋,多大点事啊。等姐姐过去,看看你现在有多混蛋。你能有我妈混蛋啊?不能吧。真的混蛋可是从来不会反思自己是混蛋的。”施英换了个安静一点的地方,“每一次,我遇到了事情,你那个劲儿,非要陪我的那个劲儿,这么多年我也学会了一些。现在可能也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别来了。你受不了这种地方的。”
“可是你在那里啊连旭。”
上大学的时候,连旭曾经对室友们夸海口,说施英的好他们不懂。施英的心是世界上最软的心,将来等有一天这颗心是他的,施英能给他的爱是任何其他人都给不了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从那样成长环境里走出来的人,会具备这样善良和爱的能力。可是它实实在在发生在了施英的身上。连旭不过是被她吸引了而已。他也是有所图的,就像广东厨师熬汤能熬十几个小时。
大学男生不懂,就趁连旭喝醉,用臭袜子团了一团塞到连旭的怀里。他们跟迷迷糊糊的连旭说这就是施英的心。连旭一把给抱住了,还搂在怀里护着,硬是谁都抢不走。他室友给他拍了一堆丑照,现在还是他们寝室群里常用的表情包。
“我在这里,就值得你进来?”连旭皱着眉头问施英。
“不值得。”施英简单回答,“只是我想进去。”
连旭扛不住这种真心轰炸,心里扑扑簌簌地坍塌。“我现在情绪可是很差,你来了咱俩必然吵架。”
“那就吵。”
“吵多了会伤感情的。”
“那就看看咱们到底有多少感情吧。”
“施英你别在这跟我发疯——”
“我这不算疯了。你要是见了我师父,才知道什么叫疯了。他从事发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已经住院治疗好几天了。我还能说话,还能思考,还能决定,还能他妈在这跟你吵架,你就应该知足了,连旭,有多少人已经没有这种权利了。知足吧。”
连旭闭嘴了。施英是对的。这么多年以来她老是对的,对到身边的人都觉得厌烦了。连旭更是如此,反骨越重越发现自己最后才是那个傻逼。他有时候也想指着施英的鼻子去骂她,又屡屡因为施英的那颗心望而却步。人是怎么就能这么复杂的呢?爱与恼怒,长久与厌烦。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施英当然是对的。施英永远都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