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利刃
功夫包子2022-12-21 17:304,709

  “小深。”施英叫了一声,追上去。

  她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走廊两侧有一些破旧的木门。这些木门与塔台休息室的门一样,却比实际中要破旧很多。走廊很长,比塔台休息室那一侧的走廊长很多。这长度,告诉施英前方皆是变异和危险。到了离施英比较远的地方,长廊两边变了样子,变成了一种柔和的、让人心情平和的绿色。施英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那条长廊是由她记忆中的两个地方拼接而成的。

  申小深走在她的前边,和同事说说笑笑。施英想要追上她的同事们,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不见了。走廊没有尽头,只有远端。在走廊的远端,有人从一些奇怪的、厚重的铁门里进进出出。施英认得那些人。

  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往前走了,她隐约觉得连旭在身后叫她,想要阻止她,告诉她根本已经没有必要再走向那恐怖和绝望。可施英还是向前走去,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前方牵绊她。她知道自己必须去。

  越往前走,她就越害怕,就越厌恶,越恐惧。越往前走,那画面和气味儿就越熟悉。有一个房间里,一个男人在念诗。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姑娘在走来走去。还有一个房间里,有人正在和幻想中的丈夫说话。

  施英尝试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休息间的沙发上;她再次尝试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家里的床上,冷汗已经浸湿床单;她继续尝试醒来,发现自己在黑暗中睁开眼,心跳如鼓,看着连旭家灰黑色的窗帘。

  施英做噩梦从来不叫,只是浑身僵直,仿佛被牢牢锁定住。她是那种面对恐惧会直接一秒呆滞掉的车灯前的小鹿。当然,她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是那种无能的小动物,因此她从来不敢恐惧。这其实也是她能把管制工作做得如此之好的原因——她永远在预判前路中的危险,然后闪避。即使生活中也是如此。所以她得心应手的工作状态不仅仅来自于天赋,也多少来自训练。

  房门之外,客厅的灯光影影绰绰,让施英心里安稳了一些。她把空调开到二十五六度,因此空气很干,满身的汗也让她一离开被子就发冷。她喝了口水之后挪下床,罩了件外套开门。

  连旭在客厅里看电影。

  施英扫了电视一眼,发现果不其然又是《猜火车》。

  她一向很讨厌那部电影。

  连旭穿一身居家服,歪在沙发上,只开了沙发旁边的一个落地灯。落地灯在地毯上打出一圈一圈的淡黄色阴影。连旭放电影是静音的,手上拿着一叠文件,在看。施英下床之前看了手机,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五。她知道连旭应该只是睡得晚,而她因为噩梦醒得早。

  “有吃的吗?”她问连旭,裹着外套也坐到了沙发上,大腿正好碰到连旭的右脚。连旭挪了挪自己的脚,给她腾位置。

  “冰箱里有水果。二半夜的别吃了。”

  施英能感觉到连旭想问她“怎么这个点醒了”、“是不是做噩梦了”,但连旭通过观察她的表情和反应得到了答案。有些时候,施英非常厌倦连旭对她的这种了解,这种相处方式让她觉得很熟悉,而所联想到的事情则让她觉得不舒服。最后,她干脆觉得是连旭让她不舒服。

  电视上,伊万·麦克尤恩正在往自己的手臂里推注射器。

  “我很长时间没去看她了。”她对连旭说,感到连旭翻文件的手顿了一下,“她都来梦里怨我了。”

  “宝贝儿,她现在连完整的意识都没有,来梦里怨你这种事,对她来说难度还是太大了,所以可能性很小。”

  “那就是我爸来梦里怨我了。”

  “你没睡醒。”

  “你看的什么文件?”施英问连旭。

  她自己的家里,客厅电视柜上,摆着一个非常漂亮的金属盒子,中世纪阿拉伯风格。小时候她为了打开它,看看她爸在里边给她放了什么,甚至还抠掉了上边的一个红色宝石。后来她把那块宝石用502小心翼翼地粘上,又把盒子放在亚克力罩子里。她一进家门就能看见那个盒子。大多数时候,这种疼痛让施英熟悉而安心。但也有些时候,比如她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对她太纵容、太理解、太好的时候,她会觉得看那个盒子太痛苦。

  所以她会来连旭家住。

  连旭叹了口气,把那双都是毛的长腿从沙发上拿下去,也不穿鞋,光着脚踩过地摊和木地板,去冰箱里给施英拿水果。水果洗好了装在塑料盒子里,完全不像连旭对他自己的手笔,所以施英知道这水果就是给她准备的。

  “谢谢。”她对连旭说。

  施英接过水果,啪啪地打开密封盒。连旭“嗯”了一声,继续回到沙发上看文件,从这个“嗯”里,施英听出来他不太高兴。至于为什么突然就又不高兴了,施英也想不清楚。她皱着眉头看电视屏幕上的伊万·麦克尤恩,任由客厅里的气氛安静了一会儿。最后,连旭放下文件,对她说:“是你自己心里又愧疚了。我知道劝你没用,所以过段时间,等你有空了,我可以陪你去趟六院。”

  施英点了点头:“我上次去的时候,护士说家人的陪伴总会帮助恢复,有点好处。”

  “她pua你。”

  “连旭。”

  这是一声警告,一种冲突预警,意思是连旭又过线了,参与了自己不该插嘴的事情。

  连旭把文件直接甩到了茶几上:“你最近工作压力已经很大了,对自己好点。”

  这话说得施英简直要原地起火。她最近工作压力大,得有多大的成分就是因为连旭本人?她不想吵架,所以把密封盒又啪啪地盖上,站起来自己放回到冰箱里。

  “我不想吵架。”她站在冰箱前说了一句。

  吵架就太像夫妻了,太像她爸妈了,太像她曾经拥有的家庭了。她和连旭只是朋友。

  袁川下第一场大雪那天,施英所在的班组组织了班组聚餐和雪仗。提出来打雪仗这个提议的不是别人,正是申小深本人。他今年30岁,人却还像个三岁的孩子。前一天值班的时候在飞机少的午后脑洞大开,看着运行提示电脑上气象的天气预报,突然说了一句:“咱明天去打雪仗吧。”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群管制员竟然都同意了。

  他们去吃了一家川菜,吃完出来的时候,路面上积雪已经四五厘米厚。雪粒也凝结成雪片,有了形状,鹅毛一样飘飘散散落下来,让世界都安静不少。施英总是很喜欢下雪天,她站在门口伸出手接雪,等着陈晖把车挪开后,自己的车才可以开出来。陈晖刚买的比亚迪全电,开车小心翼翼,还是个新手。在停车场指挥员的吆喝和陈晖挣扎的呻吟中,这个车挪了十五分钟。

  申小深带着一个诡异可爱的毛线帽子,缩着脖子杵到施英身边:“着急吗,英姐?”

  施英诚实点头:“着急。”

  在陈晖小心翼翼的驾驶中,他们晚于另一辆车8分钟到达了目的地:中心广场。中心广场的假草坪足球场上如今已经积了挺厚的一层雪,场里疯跑着五六岁的孩子,以及他们的看护人。先到的管制员们站在场边指点江山,选好了角落里的一块场地,然后象征性地等到陈晖的车刚刚停稳,就颇为开心地快步走向了他们刚才看上的那块雪地,生怕被其他小孩前占先机。

  申小深压着陈晖的第二脚刹车就下了车,施英翻了个白眼之后也跟下来,俩人完全不打算等陈晖,一前一后大踏步跟上前边几个人。雪越下越大了,粘在施英凋落在眼前的碎发上。她把头发撸到耳后,雪接触到她的手就化了,将几缕头发粘在一起,粘到其他发间。

  她小跑了几步,跑得跌跌撞撞。

  一边跑,她一边戴上手套,弯腰拾了大把的雪,团成雪球,照着林华菁的脖子就砸过去。只是雪球还没扔出来,她就被申小深的雪球砸到了膝盖。

  “靠!”她大叫了一声,突然感到有些开心。

  华菁是一个锱铢必较的可爱姑娘,被施英的雪球砸到了之后追着施英就开始跑。施英的大徒弟叫潘奥宁,抓着雪就开始帮师父。施英带潘奥宁的时候才27岁,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但曾经在席位上把潘奥宁骂哭过,事迹传遍空管局。

  “奥宁。”她观察了周围形势之后叫了徒弟一声,“你去搞你华菁姐,只有你能跑过她,去。”

  潘奥宁听话地去了。

  她安排后来加入的陈晖牵制申小深,自己则开始在地上滚巨大的雪球。施英已经很久没笑了,如今她看着自己眼前一团一团呼出的白气,知道自己在笑。

  她滚了一个直径20厘米的雪球,搬起来绕到申小深背后就照着申小深的头砸去。雪球比较松,申小深带着帽子,她心里有数没问题。申小深被砸得懵了一下,然后在一片冰冷之中回头看到施英的笑脸,一下子愣住了。

  然后他咧嘴一笑:“英姐,来啊!”

  所有人一起陷入了混战。管制员平时总是有序的,而非混乱的;总是克制的,而非张扬的;总是谨慎的,而非冒进的;总是正确的,不能是错误的。

  有几个五六岁的小孩看到这群神经病一样的大人都吓住了,硬是自觉地躲他们,给他们腾出来了一大块地方。也有几个爱找死的男孩尝试加入,但最终都失败,只能回到自己孩子的战场。这群大人毕竟还是太粗暴了,拿雪往脖子里闷,闷完之后还要把被害者压在地上不让其将雪抖掉。

  潘奥宁一米八多的大个子,人比较憨,总是被欺负的那个。施英果断背叛了徒弟,拿着手机拍他痛苦的脸。

  “师父……师父你不能也这样!”

  申小深压着他冷笑:“看吧,这才是亲师父。”

  “奥宁,这是你职业生涯的重要节点,我作为师父肯定得好好记录。”

  在一片吵闹声中,施英其实早就注意到了不远处孩子的哭喊声,但她并没有往心里去,毕竟打闹的孩子哭一哭,再正常不过,本就在她对周围场景的“预判”之中。可那孩子哭的时间太长了,喊声中尽是惊慌和恐惧,还伴随了一些大人的议论声,以及一种奇异的安静。

  施英抬头看了一眼。

  有一个女人正在一件一件地脱衣服,如今已经只剩内衣内裤。两个中年女人围在她身边尝试给她裹衣服,被她一件一件打掉。远远看着,那女人的神情施英很熟悉。

  施英一边站起来一边把手机锁屏放在了口袋里,同时叫申小深和潘奥宁:“你俩起来,快,快点跟我过来。”

  她对自己的徒弟和自己的同事非常了解,因此甚至没有回头,开始跑向十几米外的那场骚乱。她直奔着哭喊的小姑娘而去,将她揽在怀里,挡住她忍不住看向她妈妈的视线,小姑娘那扎得歪歪扭扭的辫子漏出的头发刺着她的手心。她看着申小深和潘奥宁走过来,注意力有一部分诡异地被潘奥宁棉服下歪歪扭扭的衬衫吸引。

  那个发疯的女人如今被人披了件长羽绒服,芥末绿色的,半挂在她的肩膀上。她看见了她女儿和施英,眼神一下子如同要吃人一般,冲着施英而来。

  “你是谁!你抢我的女儿!”

  施英心里有数,早就抱着小女孩推了几步远,可是小女孩却硬在她怀里扭过身伸手哭喊着要她癫狂的妈妈。

  “奥宁,你过来护好小姑娘。”施英冲愣在旁边的潘奥宁喊。

  潘奥宁从施英手里结果小女孩护着,申小深已经自觉地一遍一遍给那女人披衣服。施英站起来走到那女人身边,很坚定地伸手借羽绒服将女人整个侧搂在怀里。

  “好了,好了。”她的声音很安抚,“雪很大,是不是?你女儿想回家了,你带她回家吧。”

  那女人挣脱着施英的束缚,面目狰狞。

  “小敏要再玩一会儿!我跟你说,她最喜欢雪了。她喜欢雪。”

  她睁开施英的怀抱,甩下羽绒服,从地上捧起来一捧雪,朝着她六岁的女儿和潘奥宁撒去。

  “小敏,来玩儿雪!”她一边撒,一边笑,一边喊,“过来玩儿!玩儿!玩儿吧你!”

  她笑着笑着,骂起来。

  潘奥宁护着小姑娘往后退,小姑娘已经吓到连哭都不会了。施英拾起地上的羽绒服再次一把抱住女人。

  “我知道一个雪场,那儿的雪比这里大得多,到膝盖那么厚,可以在里边打滚。”

  女人的注意力被施英牵引,转过头看着她:“真的?”

  “真的,一会儿会有车,闪着灯来接你。你和小敏一起去,行不行?”

  女人大笑起来:“要带小敏一起!”

  施英只回头给了申小深一个眼神,申小深就拿出手机开始报警,才得知,围观群众已经报过警了,警察已经在路上。

  那是无比折磨人的五分钟。比凌晨四点的大夜还要折磨人的神经。好像有十个夜班那么漫长。女人哭、喊、笑、在地上打滚。施英一遍一遍给她披衣服,一遍一遍想出新的说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哄着她穿了一件卫衣,始终将她保持在离女儿两米远的地方。警车来了之后,警察和施英和申小深一起哄了那女人十几分钟,她才上车,期间她的丈夫也来了。

  等到事情全部结束,女人也送上了六院的救护车,雪已经停了。天色已经开始变暗,广场上走了很多人,也来了一些新的带小朋友来玩雪的家庭。施英的内衣已经完全被汗打湿了,林华菁最先发现的,对她说:“英姐赶紧回车上吧,开个空调,别着凉了。”

  “嗯。”施英冲着林华菁笑了笑。

  那可能是那个女人第一次狂躁发作,不然家里人不会让她自己带孩子出来。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可每一天都一样,都好像是前一天的无味重复。施英想,为什么?

继续阅读:Chapter 11 院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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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两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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