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香茄条上来的时候,施英的手机正好被打到突破了免打扰屏障:也就是说,同一个号码,短时间内,已经给她打第四个电话了。她看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按了个静音,同时面无表情地把鱼香茄条转到了潘奥宁面前。
“吃吧,都是你的。”
潘奥宁喜欢吃茄子这个事情,全塔台人都知道。
见施英不打算解释,陈晖就眼疾手快告诉连旭:“他比较喜欢吃茄子。”
管制员私底下的状态,其实让连旭很惊讶。他对管制最起始的印象是施英,然后就是工作之后,给北京塔台打的第一个电话。那天北京本场雷暴,他手里负责的航班趴在地上,上了客、关了门,已经干等了两个小时。乘客在后舱闹到机长给他打了三个电话骂他。劈头盖脸就说他“协调不走航班太没本事”。连旭心里很清楚自己从来不是一个没本事的人,只是因为太新了,太没有经验。但他确实是第一次被人说“没本事”。他师父交代过他,不到被机长骂死不要给北京塔台打电话。他那个时候心气儿还很高,所以“没本事”这三个字在他的概念里已经完全等于“被机长骂死”了。
不过,当然,他后来才知道,这说话就已经算客气的了。
民航业内不喜欢飞行员,都是有理由的。
那天他已经累了一整天,就有点像今天这场大雪对于袁川塔台管制员来说的概念——他能看得出来,这群管制员已经干懵了,人都是飘的,木的,一边吃饭才能一边恢复一点精神。就像那天,他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喂,您好,这里是兰航运控”,对面在他那句“我们有一个航班”还没有说出来之前,就直接把电话挂了。连旭以为是断线,打了第二个,被直接训了一顿,最后给了他八个字“着什么急?都走不了”。
然后他的脑子短路了。
那是他第一次干懵,准确地说是累了一天之后又被空管骂懵了。
连旭看着潘奥宁那双见了茄子就放光的眼睛,心里很理解,这种状态下,一盘喜欢吃的菜,简直能抚慰他从头到脚的灵魂。他想起来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态度就柔和也亲切了很多。
“我刚才看菜单上还有个鱼香茄子煲,要不也点了?”他半开玩笑地问潘奥宁。
潘奥宁嘿嘿笑了两声:“不用不用,这就够我吃了。”
陈晖问他:“是不是比女朋友还香。”
潘奥宁认真想了一秒:“那还是没有。”
桌上人笑成一团,施英却在笑到半截的时候,余光瞟到手机,眼神一凛,拿起手机站了起来。
“我出去打个电话。”
连旭知道施英生气了。
他在施英出去之后两分钟,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来一盒烟,朝管制员们举了举,也站起来走了出去。施英站在二号门外的角落里打电话,也点了根烟。连旭心里紧了紧,脚上步速下意识就快了。但靠近施英之后,他又重新慢下来,像接近一直炸毛猫一样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施英余光看到了他,没有反应,只是直愣愣看着。于是连旭走过去。
连旭靠过去的时候,施英还是下意识撤了一下。起初,连旭也会因为施英的这些小动作而心里翻起难过,但后来他发现,他靠近施英时施英撤开的幅度,已经是他见过的所有人里边最小的。于是连旭平衡下来。
施英只挪了一点点,十厘米左右。等连旭在她身边站了一分多钟,施英的肢体状态慢慢缓和下来,甚至开始下意识朝连旭靠近。连旭烟也抽得差不多了,见施英挂了电话扔了手里的烟蒂,就也把剩小半支的烟拿到嘴里猛吸了几口,最后剩一点点,夹在手里烧着。他问施英:“怎么了?”
“我们局长给我打了个电话,我没接住,区调那边就打电话找到了我师父那儿。”
刚进单位的时候,施英被分到了区域管制那边,但干了半年觉得实在不喜欢,就转岗到了塔台。那时候,民航刚刚分家,空管局还比较人性化,也比较自由。
“夏大师又念叨你了?”
“啊!”施英低吼了一声,然后长出了一口气,“五分钟,不带停的,我最多就能嗯两声。五分钟,能从佛法起源讲到万事皆空。最后落脚到劝我放下执念,工作上的事情不值得这么计较。快过年了,来都来了。”
施英的师父叫夏翼,喜欢研究易经和佛学。其实他早年也是一个恨不得天天住在单位的人,可后来民航改制,他屡受打击,慢慢地发现一线管制员越来越不受尊重。空管系统的有些人寄情山水去了,喜欢旅游;有些人回归家庭,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些人发展爱好,去参加什么说唱大赛还拿奖。夏翼就研究各种经,行善积德,只管拿好话筒,其他闭眼不看。
“他语速挺快。”连旭评价。
“嗯,是,说到底还是个急脾气的人,确实语速偏快,每次资质排查都因为语速偏快被扣分。”
说完,施英愣了一下,然后看向连旭。连旭眼中带着笑,柔和地看着他。两个人视线一对上,就都笑了起来。默契的笑让施英整个人舒缓不少。
连旭这张脸赢就赢在那双眼睛上。很多情。
“这么多年了,也就夏大师能让你急成这样。”他最后抽了一口烟,然后把烟蒂碾灭,抛进了垃圾桶里。
施英摇头:“一物降一物。”
夏翼说话真的很像念经,就是那种匀速直线运动,但话又很密。施英向来是会主动从环境中摄取信息的人,遇上这种连个气口都没有的信息输出者,她真的会疯。
“我在公众号上预约过了,明天十一点的探视时间,可以吗?”连旭认真地问她。
这话,施英在心里过了一遍。十一点,连旭肯定是故意的。她明天上午下夜班回到市里就已经九点多了,睡完觉起床,基本就卡在十一点。最合适的方法,肯定是把探视放在下午。但连旭偏要把时间放在上午,有点故意和施英对着干的意思。说白了就是想用午饭,倒逼施英缩短探视时间。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其实人还是会比二十出头的时候成熟很多。多多少少也都见过生离死别,见过点时代变迁之后,大多数人会倾向于宽恕、原谅、珍惜、理解、接纳过去。连旭仍像个大男孩一样,非要把自己对施英仅有的那点影响力,消耗在隔绝施英和其既往创伤这件事情上。
“那毕竟是我妈。”施英看着连旭的眼睛说。
“我知道啊。”连旭回答。
袁川的冬天,又湿又沉,像是浸了冰水的海绵。连旭家的地暖烘着,让施英睡得有些昏沉了。梦里边她就一直在和别人吵架,从塔台吵到席位吵到大学校园里,又和连旭吵,吵了好几个回合,两三个小时。等她睁开眼,又是一身的汗,浸湿了睡衣和里层的被子。
手机闹钟在震,震得施英心慌。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所以如果不是手机屏幕上巨大的10:20,她会觉得这是晚上。她这一个多小时睡下来,宋铭章又唠唠叨叨发来两三百个字的微信,总结起来一句话:没必要。
从昨天的事情开始闹大,所有人来联系她,都是劝她,没必要。
管制员并不是一群喜欢闹的人。2009年的时候整个空管体系因为种种复杂的官僚结构原因而工资砍半。那两年整个行业的人离职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这三分之二,说难听一点,都是筛选过留下来的。他们大多数时候顾念的还是眼前的运行,是跑道,是雷达屏幕上几十架飞机,而不是身后的那些事。要接班没空吃饭,不吃就是了;席位上太忙没空喝水,不喝也不会死。
管制员只在乎两件事:运行,和睡觉。
天大的事,不能影响他们手里飞机的安全和顺畅。天大的事,不能耽误他们休息。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因为手头的工作本身太重了,人就不想计较其他的事情。宋铭章曾经有一次问施英,工作而已,何必这么浑身带刺。施英听了就觉得很不舒服,问了宋铭章一句,你觉得我想计较吗?
施英生活中绝大多数的困难,都是事情欺负到了她头上。她十几岁的时候逃避过,后来发现,她根本无处可逃。她只能自己面对。
既然要面对,那就面对。
她随便套了一件黑色的卫衣和运动裤,头发扎起来,拿上手机,就打开了卧室的门。连旭已经收拾好,坐在沙发上盘着腿看着电视等她。她走到阳台拿烘干机里的袜子,路过连旭的时候交代一声:“走吧。”
“好。”
等她穿好袜子,连旭已经连羽绒服都穿上,车钥匙拿在手里。
他站在门口等施英的时候,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手里的手机屏幕一下一下亮起,他也不看。施英走到门厅换鞋,连旭也不躲。两个人站得很近,屋里开着地暖,连旭就把门打开了,让凉气透进来。可他没有挪开,也没有走出去。
施英从很早就发现了连旭喜欢贴她。这么多年下来,也习惯了。
“你手机。”她提醒连旭,“女朋友?”
“嗯,她在开会,估计这会儿无聊。”
连旭的女朋友平均三个月换一个。这是哪一个,施英懒得问,并不感兴趣。
“哎,人家一直找你,说不定有什么事情呢,你也看两眼。”
于是连旭听话地看了两眼。
施英早就放弃在两性关系的事情上教育连旭。说实话,她也没什么资本教育对方。本着对连旭丰富情感经验的尊重,她从来都把事情的决策权让给更有资历的人。只是偶尔,她从旁提醒一句,也让连旭多去照顾和体谅女性的感受,就已经是在尽自己作为朋友的义务了。
下雪不冷化雪冷。车一从地库开上去,施英就开始感到车窗玻璃外渗进来的凉意。晴空万里,阳光刺眼,空气干净得仿佛不存在一样。但这样艳阳高照的日子,却是数九的冬天。
只看这晴冷的环境,施英就裹了裹羽绒服。
为了赶探视时间,连旭轰着油门就上了路。他只顾得上瞟了施英一眼。
“别怕。”他下意识地说。
“滚。”施英回他。
从连旭家去六院,要过一条下穿隧道。隧道入口的地面由湿渐渐转干,残雪也越来越少。隧道的第二个出口总是会有几辆共享单车放在路边台阶上。隧道末段有一个将近九十度的大弯,墙壁上贴着黄黑交替的反光条。车驶出隧道之后,就上了南缘大道,会堵一会儿,要等两个红绿灯才能过去。
六院在南缘大道右侧一条平行的小路上,路两边有几十年的梧桐树,如果是夏秋,还有很多人来拍照。但如今,梧桐的叶子已经基本掉完了。
连旭把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施英一言不发地下了车,感到冷。
很多人没有见过精神病医院是什么样子。说实话,它真的很普通。住院楼说是医院,更像是疗养院。只是病区之间的那种全封闭防火门,能让人感到异样的气息。长期住院的精神病人大多数是严重的不可逆的精神分裂、臆想症之类。什么在墙壁全是软包的单间里边嘶吼跳闹之类的情况,不是没有,但不是一直都有。大多数长期住院的病人自然也长期服药,症状都比较稳定。一旦出现狂躁或攻击行为,医生直接就给药了,给完药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别说杀人了,喝水都是一个过于复杂和高难度的行为。
精神病人不可怕。他们是病人,受折磨,很痛苦。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和疾病抗争。有些时候疾病占上风,有些时候他们自己占上风。大多数时候,你分不清疾病是否已经成为了他们,因为他们自己也是疾病的一部分,疾病也是他们自己的一部分。住院治疗的目的是出院,是恢复一定的社会功能,而非治愈。
施英和连旭走到前台,拿出身份证和探视证,做登记。
护士穿着浅绿色的护士服,据说是这个颜色能让人心情平静。她举着一个摄像头对施英说:“口罩摘了,拍个照。”
施英摘了口罩,拍了照。
最后,护士跟他们确认了一遍:“向其慧家属是吧?”
“是。”施英点头。
护士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临时手环。
“好了,可以了,进去吧。”
他们拿手环刷进大病区的门,又刷进小分区的门,最后刷进了五楼探视室的门。探视室里,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和护士玩跳棋。
护士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和女人耐心地说:“刚才跟你说过了啊,你家人想见你。现在人来了。来,看看吧。”
向其慧于是听话地朝施英和连旭的方向抬起头。
她看到施英,已经不会向头几年那么情绪激动了。也不知道是精神疾病的原因,还是住院条件好,向其慧非常显年轻。她看起来像是施英的姐姐,而不是妈妈。施英平实显小,看着像二十多岁。但这会儿在探视室里,甚至显出来比真实年龄还大的沧桑和疲惫感。
两个女人的对比如此明显。连旭看在眼里,突然想,也许这件医院之外的世界才是更离谱的那个。
施英有点热,就拉开羽绒服的拉链,走到向其慧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妈妈,我来了。”
“嗯。”向其慧玩着跳棋,“你爸呢?怎么没来?”
“他今天飞……广州。”
“哦。”向其慧沉默了小半分钟,“每次都不来。”
她说话的语气像是新婚小女人,施英都没有意识到,就皱起了眉。可以语气上,她甚至放得更温柔了。
“妈妈在玩什么呢?我可以一起吗?”
“不可以。”向其慧果断回答,甚至抱着跳棋棋盘要站起来。护士见状赶紧劝了几句,安抚了几句,向其慧才重新平静下来。
施英知道自己说什么能让她的妈妈和她正常互动。所以她就说了。
“妈,我爸前两天飞北京的时候想给你带稻香村吃,结果那天航班因为天气取消了。他下周又要飞北京,等他回来了,我把点心给你带来,行不行?”
“好啊。”
“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牛舌饼,香芋酥,还有那个,巧克力味儿的。”向其慧数着,陷入了沉思,不说话了。
“布朗尼吗?”施英见对面不理她,就又问了一句,“布朗尼吗,妈妈?”
“对对对,就是那个。”
施英正要笑,突然向其慧表情就垮下去:“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爸死了。”
房间里陷入寂静,连旭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没有。”施英正面回答了她妈,“我爸,不知道什么情况呢。”
向其慧皱起眉:“还没结果?他们还没给结果?”
有时候,连旭觉得,施英她妈那个连着问问题的时候的语气和节奏,其实和施英很像。不过这话说反了,应该是施英和她妈妈像。
“没结果。”施英说,“我也在等结果。”
“那好吧,那我就继续在这等他。”
“诶,对!”施英眼睛亮了亮,“你就继续在这等他。他临走前说的,如果他不回来,你就来这等他,记得?好吃好喝好睡地等。”
“嗯,我记得。”
施英有些惊喜地看向护士,护士点了点头。想来是这么些年应付向其慧,慢慢试出了一套她愿意接受的说辞。施英在心里默默记下,想着以后怎么编得更详细、更像一些。她此刻是早就忘了自己膝盖上还有一个当年被躁狂发作的向其慧烧伤的疤痕。她是个心软的人。
“那妈妈现在能和我玩一会儿跳棋吗?”她问向其慧。
向其慧抬起头,盯着她看了几秒,最后说:“可以。”
施英于是高兴起来。
连旭在一旁叹了口气,找个椅子也坐了下来。护士此时站起来走到窗边看了一会儿手机。过了快半小时之后,她收起手机,靠在连旭旁边的墙上,干脆就和连旭闲聊。
“您是她老公?”
“是她朋友。”
“哦……”护士应了一声,“我看你老是和她一起来,就以为……啊,她平时工作很忙是吗。”
“干民航的,很忙。”
“哦。”护士又应了一声,“这几年好多了,他们母女俩至少能坐在一起说话了。我刚来六院那两年,还见过她一进探视室的门就开始被她妈扇巴掌。所以那时候我们是不鼓励向其慧的家属探视的。”
连旭知道这些。扇巴掌那几次,他就在医院外路边的车里坐着。
“这病人病程确实比较长了。”护士继续说着,“好点了就转康复科,不好了再回来,反正转来转去转不出这个医院了。不过,呃,医生估计待会儿也会和她说,我就先跟你说了吧。向其慧现在怀疑有阿尔兹海默发病的倾向。不过这对于长期严重精神疾病的患者来说,也比较常见。”
“嗯。”
“不过别担心,最近情况挺稳定的。”
“好。”
连旭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施英。”他叫了一声施英的名字,然后转头对着向其慧笑着说了句,“阿姨好。”
向其慧问他:“你谁啊?”
施英此时才第一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问连旭:“那个,再多待十分钟?”
“走吧。”连旭强调了一遍,“我饿了。”
“中午请你吃饭。”
连旭摇了摇头:“走吧。”
施英也摇了摇头:“十分钟。”
连旭叹了口气,干脆拉着施英的手臂就要把她从凳子上拽起来。施英的眼圈有点红,但连旭知道,施英是一个不会哭的人。向其慧见人拉她的女儿,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表情很不耐烦。
“你们俩有什么事能不能出去说。”向其慧抱怨。
连旭抓着施英手臂的手紧了紧,面上却转向向其慧,继续笑着说话:“阿姨,我还有点事,带施英先走了。您在这好好的,我们下次再来看您。”
“你们不用来看我。”向其慧说,“我要等建南。”
“嗯,您在这等叔叔,我们就先走了。”
也不知道是连旭动了点真力气,还是施英放弃了抵抗,她果真被连旭拉了起来。可站起来之后她的第一反应是斥责连旭:“你跟她一个病人计较什么?”
“我不是跟她计较。是你,你不能再在这待了。”
“她是我妈。我想跟她在一起待一会儿。”
“走吧。”
“放手。”
“走!”
连旭没压住火气,半吼了出来。向其慧直接抓起来一把跳棋就往面前两个人的身上砸。护士也上前来干预,皱着眉让两个人先出去。施英却觉得自己难受得想死一样,盯着连旭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现在不多情了,只有怒火。
“你小声点儿。”她警告连旭。
连旭于是压低了声音,重复了一遍:“走。”
施英此时也想走了,却觉得自己好像迈不开脚步一样。其实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来六院都是这样。她总是无限延长探视时间,已经被警告过很多次了。她如果一开始和向其慧不合,就会想尽办法寻找到让向其慧平静下来、开心起来的方法。然后她就好像怎么都停不下来一样,一定要去“享受”自己努力换来的果实。只是向其慧太不稳定了,不知道哪一下不满意,便又会闹起来。于是一切就循环往复。
施英进探视室,就仿佛赌徒上了赌桌。
因为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所以连旭半抱着施英,把人哄出了房间。一出那个房间,一走到听不见向其慧声音的地方,施英明显冷静了很多。她站在墙边缓了缓,最后,转过头对连旭说:“谢谢。”
“不用谢我。”
“连旭……”
“我只想你好,知道吗?”
这句话,施英无视掉了。她好像突然走出了什么阴霾,或者切换成了另一个版本。她语气轻松地和连旭聊起来中午吃什么。连旭不想逼施英,就跟着转了话题。两个人走到护士台,还了手环,气氛还算和谐地走出医院大门。过马路的时候,有辆电动车擦着施英飞过去,连旭本能地抬手去拽施英,却反而使施英下意识躲了他一步。这一步,撤开了二三十厘米。
这么多年下来,如果要问连旭是怎么还能确定自己仍旧以爱情的方式爱着施英,那大概就是这种时刻,他心里体会到的那些难过而抓狂的感觉。对施英和心疼、自己的受伤,夹杂着对施英的占有欲,编织成他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也压根不知道如何面对的感情。他只能沉默。
那天之后,女朋友和连旭闹分手,连旭平静地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