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7 橙色
功夫包子2023-05-26 09:317,453

  “去看看吧。”邵彩萍拉了拉大姐的手臂,“下雨了,火也要灭了。”

  “不去。”倪大姐扭头就往村里走。

  雨滴说落就落,没两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密到邵彩萍有些睁不开眼。这雨来得有些出乎意料。就算是他们这些常年在山里的,早上看天也没觉得会下雨。邵彩萍没穿雨衣,也没带帽子,所以就只能拿手臂挡一挡。山上这片竹林是她家和倪大姐家合种的,远处,飞机掉下去冒着浓烟的那块是苹果园,邵宇森他们家种的。山里的专业消防队和村里的消防员都已经赶到那地方去了。如今邵彩萍面前的,是一条通向那果园的无人知晓的小路。

  邵彩萍在细密的雨中回头看倪大姐。倪大姐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了。她对倪大姐喊:“去看看吧,万一能帮上什么。”

  倪大姐转过身挥着胳膊招呼她过去。

  “看什么看,都是他们男人的事情!那么大个东西掉下来,你能有什么用!”

  倪大姐帮过她家几次,所以倪大姐说话,她总是愿意听两句。邵彩萍向来是个热心肠,热心肠就容易惹事上身,倪大姐起初也不管,和她家合种竹子之后慢慢和她熟络了,也就会多说两句。

  “哎,好吧。”邵彩萍想到自己吃过的那些亏,最后看了那条小路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去追倪大姐。

  天阴得不像是下午。

  雨大了,火势压住了,路却不好走,车也就进不去。火起不来,却也灭不了。掀开一块板子,下面就还是随时复燃的隐火。消防是一门技术活,绝非天上往下浇几盆水那么简单。

  除了灭火,还要救人。村里说,有几个男的干了一半一言不发地跑回了家里。还有的直接吐了。

  天阴得不像是下午。消防队倒是有航空器搜寻救援的一整套方法,可他们谁也没用过。况且,这也不用搜寻,震天的响声,冲天的火光,呛人的浓烟,都昭示着飞机就在那个地方。起初还有几次小的爆炸,也有消防员被灼伤了,后来估计是油箱的主火被压下去之后,就没再爆炸过。火灭了的地方,土地都黑了,冒着烟,还是烫的。他们一点一点地往里推进,直到整个火势在消防和大雨的共同作用下偃旗息鼓。

  “飞机上是不是该有人……”有人问了一句,但很快消音了。

  没人回答他的这句话,大家都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地安排着或被安排着救火。按说飞机上的几百个人,却连点声响都没有。

  是不是都死了,不知道。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个疑问,却都不说,只是很着急地在灭火,期望脚下生风的动作还能救下一两条人命。一开始,不少人都怀疑是炸弹,后来看到了钢板上航空公司的标志,才知道是飞机。这飞机摔下去也散了不少块,有些落到其他地方,没一会儿就也引起了火势。消防队人根本不够,一级一级往上报,可是调派的人手和设备没办法第一时间进山,消防队就动员了周边的村民。凡是男的,青壮年的,基本上都上了。

  邵彩萍在家中焦急地等待。她也有一部智能手机,虽然她觉得那手机并不太智能。手机上有看新闻的网址,她点开看,第一条就是山上飞机坠毁的事情。屋檐上一直往下滴水,屋里却很是闷热。邵彩萍打开了电风扇,电风扇的风也是沉闷的。终于,到了天更暗一些的时候,她耐不住性子,拿起手电筒和雨披,换上胶鞋,往山上走去。

  远远看着,火势已经基本消下去了,剩下滚滚的浓烟。有些山火扑不灭,消防队就在旁边做一条隔离带,一般找那种矮一些的灌木丛,再把灌木都铲掉,只剩土地。火到了这里没的烧了,自然就不会再蔓延。至于隔离带里的地方,等能烧的都烧完了,火自然也就灭了。

  今天肯定是不能用这种方法的,邵彩萍想。飞机残骸肯定不能这样烧。往山上的路越走越难,水泥路慢慢也没有了,只剩土路,下过雨之后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地。快到山上的时候,有人从上边下来,糊满了泥。邵彩萍举着手电筒看了看,泥人抬手挡了一下,骂了一句。邵彩萍听声音,发现是她的表弟。

  “邦生,邦生。”邵彩萍叫住表弟,“你从上边下来的哦?”

  邦生躲着邵彩萍的手电:“是哦。三姐你不要拿手电照我。”

  “好,好,不好意思,不照你。”邵彩萍赶紧把手电挪开,邦生就只剩一个黑暗中的影子,“上边咋样了?需要人帮忙不?”

  “很乱,很缺人手。”邦生回答,“我中午没吃饭,快饿晕了,先下去吃饭,吃完饭再上去。”

  “你三姐夫嘞?”

  “在帮忙联系省里的救援队。”

  “噢,他没事就好。”邵彩萍念叨了一句,“我上去看看,你快去吃饭吧,快去。”

  她让表弟离开之后,自己继续往山上走。焦糊味、机油味,混着其他说不上来的味道飘到她的鼻子里。雨势小了,又有人边打电话边下山,听起来是去接救援队,所以赶不上和邵彩萍说话,就打了个招呼。邵彩萍心里忍不住焦急起来。

  过了果园之后,路已经被机器、车辆、人踏得一片泥泞。邵彩萍的手电看到了一个反光的金属物体,她犹豫了一下之后走过去,凑近看了看。一个半梭型的铁片半插在土里。邵彩萍拿手把铁片抠出来,上边还有一块一块的颜色。

  她把铁片弄到衣服上擦掉了上边的泥。铁片弯了,但还能看见上边写着“中国民航”四个字。

  真是空难啊。邵彩萍想。

  她并不知道该拿这个徽章怎么办。肯定不能扔了,可是她也不知道还给谁。这东西的主人家应该已经……死了吧。她把徽章揣到了口袋里,远远听见了一些声音。看地上的沟印,应该是开了辆挖掘机上去。

  她要上一个陡坡,就用双手撑了一下往上爬。刚上去,就见支书小跑着下来。支书看见她,拉了她一把,把她扥到了平地上。

  “你咋上来了?”支书问她。

  “想看看需不需要人手。”

  “需要啊,我现在下去找人,村里能拿动镰刀的都得上来。彩萍啊,你……你性格好,去安慰安慰大家。而且有些人受伤了,你去给包扎包扎。”

  邵彩萍茫然地点着头,看着村支书半滑半溜地下了坡。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口袋里的徽章,手伸进去想要掏,但支书已经走远了。

  “这么吓人莫……”她一边继续往人声和机器声嘈杂的地方走,一边自言自语。

  邵彩萍平日里不是迷信的人,可她却止不住觉得自己越靠近那块区域,浑身上下就越不自在。像是石头,压在胸腔里,又像是钢刀在挫自己的脖子。天都好像更黑了,更沉了。可是这样的压抑,没有让邵彩萍想退,反而让邵彩萍更加着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那里等她,叫她,求她。

  她是个善良的女人,有时候脾气不好,但心总是好的,所以村里人都照顾她。她刚看到挖掘机的大灯,就碰到村里的年轻人走出来,眉头紧紧锁着,看到她之后一脸惊讶:“彩萍姐,你怎么来了?你快回去吧。这地方不好待。”

  “我家男人呢?”邵彩萍问。

  “在前边,在里边。”

  “支书说有人受伤,让我帮帮忙。”

  “哦。”年轻人想了一下,“那你过去吧,那边林子里,有几个人刮伤了,也有烧伤的,你去看看,帮帮忙。”

  邵彩萍跟着他的指示摸到了旁边的树林里。发电机连着电线挂了个白色的灯棒在树上,树下几个男人在互相给对方消毒包扎。邵彩萍甩下雨披,一边卷袖子一边说:“我来吧。”

  几个人见邵彩萍来了,竟然都露出了解脱的神色。可男人的嘴笨,张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能看着她,叹了口气。有人闷声不吭,低着头喝水。他们的手臂上都有深浅不一的口子,裤子也有滑破的地方。邵彩萍看着,好奇喃喃:“怎么搞成这样的咯。”

  旁边的一个男人回答他:“彩萍姐,大生哥直接跳进去拿手扒,非说他听见有人在喊救命,扒的时候命都不要了,胳膊都不要了,结果啥都没有,都是金属片,割得一道一道的。”

  “后来拔出来一个大板,上边有字,烧得滚烫滚烫的。”

  “你们别说了,跟彩萍说这些干啥。”

  男人们很想倾诉,可他们又都沉默。邵彩萍就给大家分一分水和山下提上来的两袋馒头。消防队急救箱里的药品消耗得很快,邵彩萍做着做着,心里的焦急平复了不少,到了晚上六七点的时候,火终于灭了。

  省里的救援队也到了。

  邵彩萍的职位被专业的急救人员替代。她于是就拿着急救队发给她的生命探测仪,开始在山里绕圈。沉重的湿气和雾气笼罩在山上,虽然不在下雨,可地也没有变干,仍旧是一脚深一脚浅,没几分钟邵彩萍就已经一身汗。

  晚上,挖掘中心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邵彩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走回去,才得知,有人发现了人的手,挖到最后挖出来,只有一半的身体。

  

  飞机摔了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灯火通明的休息室里,几个管制员横七竖八躺在沙发上。隔壁就是有床有被子有枕头的休息室,可是没有人想回到那种屋子里关着灯睡觉。施英躺在靠窗的沙发上睡着了,杨晓扬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施英的对面,看着手机屏幕上一条一条闪出来林雨萌的消息,却连解锁都不想。

  6786已经确定坠毁,当班管制员是夏翼,也就是施英的师父。施英留下来帮忙是义不容辞,杨晓扬只是也想做点什么,被施英一把拉住当了劳动力。教员们用自己的徒弟都是不手软的,施英把杨晓扬当自己人。

  杨晓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呆愣愣地坐着。

  这次他倒没有太注意自己的身体,因此也没有焦虑、恐慌,直到施英的手机响了起来,杨晓扬才想到要动一动,站起来喝杯水。然后他发现自己又动不了了。他平静地等待着这种僵硬过去,心绪甚至没有太大波澜。

  施英拿起电话接下,手放在眼睛上遮住灯光。

  “喂,你过来了?”她问电话里的人。

  然后,她百般不情愿地坐起来,身上盖的外套也滑落,就是在那件外套滑落的时候,杨晓扬发现自己可以动了。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吞了吞唾沫。施英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好,杨晓扬想要给她倒杯水,但被打着电话的施英阻止了。她指了指门外,意思自己要出去,接着就走了出去,好像是要去找电话里的人。刚才他师父睡觉的时候,明显做了噩梦。再加上这通电话的折腾,旁边的管制部副主任被闹醒了。他揉了揉眼坐起来,看了看表,低声骂了一句,赶紧戴上眼镜要往门外跑。

  杨晓扬拦住他:“姚主任,刚才廖局说你太累了,让你先休息,不用着急去现场。”

  男人“哦”了一声,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下。

  “现场怎么样了?”

  他们说的现场是管制现场,不是搜寻救援现场。

  “塔进……都挺正常。区调发了流控,开着扇区,海主任说他会一直盯着。”

  姚点了点头,沉吟了几声:“杨晓扬,是吧?你就是那个,安航过来的副驾?”

  这个称呼对杨晓扬来说反而觉得有些陌生了。他点了点头:“现在在塔台。刚放单。”

  “诶,那怎么你被留下来帮忙了。”

  “啊。”杨晓扬安静地笑了笑,“我是施英的徒弟。”

  “哦哦哦哦,对。施英是夏大师徒弟,对。”姚叹了口气,说话都带了点口音,“哎,你说这事儿搞得,飞机就坠毁了……当班管制员心理都很受冲击。现在飞机也找到了,就是搜寻救援了。后边就是事件调查了。”

  姚自言自语起来,也不是在跟杨晓扬说话,只是在自己盘算着之后的所有事情。空气很沉闷,都坠在地面上。杨晓扬只是觉得很不真实。

  “就这样了?”他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什么,什么就这样。”

  “民航二十年的安全记录,就这样了。”

  “是啊。”姚低下头看着地板,“安全周期到头了。其实早就到头了。这就是自然规律,我们也没有办法。”

  干飞行的时候,总觉得飞机就在自己手里,他能做的事情很多,可以努力到最后一刻。就算真死了,摔飞机也就一瞬间。如今转了空管,他发现原来事情发生的时候,地面上的人全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雷达信号说消失就消失,不讲道理。

  休息室里的气氛也愈发沉闷,杨晓扬站起来,想走出去透透气。他交代了一句自己要去找施英,其实是出门抽烟去了。他已经很久不怎么抽烟。如今,烟头火星在黑色的天幕之下,莹莹一点,很微弱。尼古丁在他的身体里强劲地游荡,让他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

  他躲在运行楼的后边抽烟,不远处一辆车突然亮了灯。

  不是大灯,就是车内照明灯。

  杨晓扬本身不是喜欢关心别人生活的人,可他一眼认出了车里的施英。旁边坐的男人,他看着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是监管局的连旭。施英在车里吃东西,端着外卖的盒子,不时和连旭说两句话。连旭并不吃。这饭就是专门给施英带的。

  这两人说话间的感觉太熟络了,引起了杨晓扬的兴趣。

  如果是平时,按施英的敏锐,她应该是能发现杨晓扬的。虽然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她大概率并不会避着自己的徒弟。但此刻,她是真的累到关闭了浑身上下百分之八十的雷达。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能让她稍有休息的话,那连旭身边确实是最近的选择。

  只是今天的连旭也不太一样。

  连旭在施英面前,除非有开阔的空地,比如阳台或者室外,是不会抽烟的。可如今他只是把车窗降下来三分之一,就点了烟。施英注意到,连旭的注意力好像不在她身上。

  “你怎么样?”施英本能去问。

  平时,连旭是会很及时向施英讲解自己的状态的。他知道施英那种会因为关注别人而忽视自己的毛病。可如今,连旭抽着烟,看着眼前的黑暗,一言不发。直到施英去问,他才也回头看了施英一会儿。

  “怎么样,好吃吗?”

  他给施英带了小锅米线。施英已经吃完了。

  “好吃啊。”施英拧上饭盒。

  “嗯。”

  车里就陷入了沉默。

  施英感觉有些疲惫。她已经很累了。她已经很害怕了。连旭比任何人都知道施英家里的情况,所以他自然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施英此时的处境——与1885类似的空难,当班管制员是自己的师父。这是一个连施英都无法解决、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危机。

  她好像总有办法碰上让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

  但她不显。她习惯了连旭去解读她的情绪。所以她等着,然后失望,然后慌乱。

  她抬起疲惫的双眼看向连旭:“你怎么了今天。”

  “没有,就是,”连旭挤了个很难看的笑容,然后又挫败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施英沉静了几秒之后,说:“什么情况,我有点慌。”

  这话让连旭清醒了一些。他惊讶地转过头看向施英,好像不相信这话是施英说出来的。然后,他后知后觉将抽尽的烟头扔到了窗外,拿手赶了赶烟雾后,升上了车窗。

  “要开空调吗?”他问施英。

  “没事,不用。”

  “英姐怎么……也有慌的时候啊。”

  连旭的语气温柔、回避、无奈。施英从中听出来的是拒绝。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她确实慌了。连旭给她带米线的饭盒是橙色的,来自一个户外品牌。其实想来,还是连旭教会了她怎么好好生活。物质层面的好好生活。

  此刻,连旭就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难聊。

  施英转移了话题:“摔了飞机,你们不应该也很忙吗。怎么还有空来给我送米线。”

  “因为领导给了我两个小时回家收拾行李。”

  起初施英没听懂这句话什么意思。

  在她明白过来的同时,连旭瞟了一眼中控屏幕上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一会儿在单位门口集合,一共抽调了五个人,去搜救现场。”

  说这话的时候,连旭是带了点怨气的。他不想去,很明显他不想去。他一直自称享乐主义者,他排斥世界上的苦难。当然了,这世界上肯定是存在着很多痛苦的,但为什么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去看这些东西呢?孤儿自有福利院收养,流浪汉自有政府和低保,非洲的贫穷与饥饿实在太遥远,他想关心也没的关心。他平时能把自己家里和施英照顾好,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怨气里,没有发现施英半天没说话。等他觉得不对了,回头去看施英,才发现施英皱着眉低着头,看着眼前的黑暗,明显不太舒服。

  “你怎么了?”他问施英。

  施英思考了一会儿,像是在天人交战。最后,她突然爆发出一种锋利和窘迫,她看向连旭的时候面若冰霜,一点点表情都没有,说出来的却是最缠绵的话。

  “你能不去吗。”

  连旭愣了:“啊?”

  “你能不能不去。”

  连旭的心软下来:“我……”

  “我觉得你不适合去。”施英判定,“你明显就不想去。而且我觉得你们应该派更有经验的人。你们去了能保证安全吗?山区还在下雨。其实我很想去,但也没人让我去。你适合在城市里呆着,就过安逸平稳的生活。你不是那种人,不该让你去面对那些事情。你还没有面对过。”

  车里有些热了,施英抬手去开空调,发现车没有发动,就去按启动键。她的手指有些软,按的时候差点“跪”在那个银色的按键上。连旭直接抬手握住了她的手,用特殊时期的特殊勇气,轻轻摩挲了几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施英就反手和他十指交握,紧紧攥住,然后鬼使神差地凑到嘴边闭眼吻了一下连旭的指节。

  连旭呆呆看着她,忘了反应。

  然后,施英对他说:“我知道了,你去吧。”

  这一波操作终于在连旭的脑子里回转过来。他有些哭笑不得,心里的情绪千回百转,从惊讶到悸动到酸痛最后剩下委屈。“不是。”他看着施英无奈地笑,“你这是什么意思。”

  施英也看着黑暗无奈地笑:“咱俩都是干民航的,都知道这种时候责无旁贷了吧。”

  “我不是说去不去,是说你刚才——”

  一直到现在,施英都没有松开连旭的手。她在那样短暂的几分钟里极度渴望亲近,渴望人的温度,渴望拥抱,渴望温暖,渴望柔情。她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人是和她有关系的。连旭和她就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孤儿。可施英突然在那一刻意识到,只有她自己是孤儿,连旭却不是的。

  这让她自卑,想要证明连旭对她的感情。她想要向连旭表达一些感情。施英的一生都在民航文化里浸泡着,她是最希望连旭去参与搜寻救援的人。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愿意让连旭去,私心上、情感上不愿意连旭去。她想替连旭去。对施英来说,情感和事实之间总有一块坚实的屏障,这屏障保护着她也阻碍着她。如今却有情感强烈到直接钻出这片屏障,在第一时间,以最直接的形式,涌上她的心头控制了她的躯体。

  她问连旭:“这么多年了咱俩在干什么?”

  “在……做朋友。”

  “我不是感觉不出来。”施英轻轻地捅破窗户纸,“但你一直都没有逼过我,所以我也可以一直在你身边。但是今天这个事情……你知不知道,我没见过我师父那样。他一句话都不说,就在那坐着,问什么答什么,除此之外就是个木头人。但我了解他,我知道他很难受。’人各有道,道法无穷’,他原来经常和我说这句话。可是难道有些人的道就是这样,消失在雷达屏幕上?”

  施英整个人都在抖,连旭有些慌了,几乎要从驾驶座上站起来,去抱住施英。方向盘非常碍事,连旭想把方向盘拆掉。他本来没什么情绪,或者说他本来自以为没什么情绪,但他看着施英的样子自己眼圈也红了,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

  说到底,6786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对吧?

  却又好像有所有的关系。

  “我觉得你应该休息。”连旭低声对施英说。

  施英不说话,只是仍旧在抖。

  “施英,要不你就哭。我在呢,你想哭就哭。你别这样。你这样我怎么……我没办法去了。”

  连旭急了。

  看连旭着急,施英慌神了几秒之后,慢慢恢复了一点理智。这样的崩溃让她太累了。这就是施英崩溃的方式,一种全然无声的崩溃。她疲惫不堪,应了连旭一声:“好,我一会儿回去就睡觉……”

  “我请假吧。我留下来陪你。”

  “不用。”

  “你也说了我不想去。”

  “但是你应该去。你不去谁去?”施英直白地问他。

  连旭是单位里的青壮年男性,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他如果不去,去的就得是一位丈夫或者一位父亲。他或许不明白别的,但绝对很明白家庭,也很忠诚于家庭。所以连旭没有说话,就等于默认了施英的猜测。他离施英太近了,近得有些晃神。施英的长相他在心里描摹过太多遍,已经看不出来美丑,只剩下爱意和心动。

  电话铃声响了,连旭没有接。他凑到离施英只有一指距离的地方,停住了。施英没有躲,但他也没有动。然后两个人同时轻吻了对方一下。

  这是一次尝试。他们做朋友太久,也有点忘记爱情在什么位置。

  连旭在吻完施英之后,说出狗血台词:“等我回来,好吗。”

  施英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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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两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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