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扬进模拟机房之前给林雨萌发了微信，说自己要考试了。林雨萌在值班，没有回。
他把模拟机设备调好之后，本地考官和外地检查员一起进场。打分表一式三份，上边有详细的类目，90分以下为不合格。像是小于间隔、遗忘动态等，分值都在十分以上，是一票否决项。
像这样的考试，所有管制员每年都要考一次，以确保管制员资质水平始终处在合格线之上。
等考官准备好之后，陪考人员告诉杨晓扬：“准备好就开始吧。”
杨晓扬按下话筒，告诉操作员：“开始吧。”
之后，练习计时开始读秒。
放单考试设置的流量是平时高峰流量的百分之一百三十。学员独自一人承担带班、指挥席、协调席三种职能。考官随机设置特情，然后看学员的反应和处置能力。第一个特情是飞机起飞过程中遭遇鸟击，管制员需要处置特情航空器、调配冲突、安排场务检查跑道、向周边的管制单位通报协调、联系鸟防部门驱鸟，等等。
放单考试必然存在一个“叠加特情”。杨晓扬遇到的考题是，在他忙于处理鸟击的时候，落地飞机突然通报看到不明升空物体，于是特情性质立刻改变。杨晓扬非常谨慎，他向起飞报告鸟击的飞机证实后，得知“鸟”撞在了起落架上，所以机组并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鸟。也就是说无法排除，撞击起飞飞机其实是无人机这一可能性。
杨晓扬立刻通知了起飞飞机的目的地机场，告知对方这架飞机的起落架可能有故障。
不明升空物体被证实是一架旋翼无人机。杨晓扬需要在空中划设一片临时的禁飞区域，指挥飞机复飞、避让、改变离场航向。之后，他联系机场去击落这架无人机。等到有两架以上飞机报告没有看到无人机之后，特情处置结束。
这波特情处置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之后，杨晓扬处置了几个类似跑道侵入、飞机滑错之类的小问题。主要考察他是否能及时发现场面上的异常，是否监控到位。
第二个特情是非法干扰，也就是俗称的，劫机。歹徒用小刀劫持了一名乘客，要一百万美金的赎金，并送他出境。飞机的应答机编码会先调成特殊编码“7500”，杨晓扬看到7500编码出现，就知道那架飞机被劫持了。他要尝试用安全的方式，在无线电中，和机组确认飞机状态。如果飞机不可控，就要做好避让准备和最坏的打算。
劫机这样的特情，发生的第一时间，机场的所有部门都会紧急出动。而这个信息，则要管制员在最快时间内精准传达。杨晓扬在确定被劫持飞机可控后，将其前后的飞机复飞，滑行的飞机指挥到远离被劫持飞机的位置，和机场沟通机组的需求以及处置预案、滑行路线。飞机落地之后，他将飞机引导到远离航站楼和机库油库的地方，通报机场，交给公安。
这个特情做完之后，考试基本也要结束了。
杨晓扬的嗓子已经哑了，手心全是汗，话筒滑得快要握不住了。当考官告诉他考试结束之后，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必挂无疑。之后，是考官讲评。检查员说他“有些太紧张了，语速太快”。是，管制员即使在面对这种决定自己职业生涯的考试，也是不能紧张的。
至少不能让人看出来。
这就是一份很反人类的工作。可这种反人类是安全运行的客观要求。
这只是第一个练习。第二个练习里，考官会在高流量的运行下，给出各种极端、边缘的天气条件，让杨晓扬做出正确的处置与判断。每一个练习五十分钟，考到最后，人差不多也就懵了。可是两个小时的值勤时间，是对管制员最起码的要求。如果扛不下来两个小时，就意味着你在席位上活不到同事来接你的班。
十分客观，也十分残忍。
杨晓扬做到最后根本不考虑自己过不过得了考试了。他只是用最大的能力在应对眼前这高压、多变的情境。他知道自己漏洞百出，考官在点评时却没有多说什么。这让杨晓扬非常疑惑。可如果他是个成熟管制员，就会明白，放单考试的要求其实已经放得很低。它只考察学员是否够格单独值班，而并不强求学员的业务能力要完善精进到什么程度。
说白了，高压和极限也是考核的一部分。管制员必须承压。一个管制员独立值班的时候，就算遇到再棘手的问题，他/她也绝不能摆烂，不能撂挑子，而必须硬着头皮生扛到“援军”到来。
安全和生命是没有退路的。
这就是成为一名合格管制员所需要的，最根本的品质。
外地的检查员着重点出了杨晓扬主动通报特情飞机目的地机场的做法，认为这表现出了杨晓扬的敏感性。本地的检查员却觉得毫无必要。他们当着杨晓扬的面辩经半小时后关起门开会去了。最后，杨晓扬被叫进去，检查员们问他，当时为什么会觉得鸟击飞机实则可能是与无人机相撞。杨晓扬其实自己也不明白当时怎么就会产生这样有些“多余”的顾虑，可能就是太紧张了，总怕自己漏了风险，结果搞得现在如此麻烦。
他心一横，准备实话实说。此时他口袋中的手机连震了三下。杨晓扬心里清楚是林雨萌闲下来拿到了手机回他的微信。他的心突然静了一下，头脑也稍稍清醒。就是这一点清醒，让他急中生智，回答检查员：“我原来是飞行员，所以会对鸟击的位置比较在意。操作员说鸟撞在起落架上，从我之前的飞行经验来说，这种情况也分不清是什么东西撞的……”
这事一下子击中了检查员的知识盲区。他们自然都是没有开过飞机的人。所有人对他一致表示认可。他就这样高分通过了自己的放单考试。
林雨萌回给他的微信是灵魂三问：考完了吗？难不难？检查员怎么说？灵魂三问之后，林雨萌估计是觉得自己问得会让杨晓扬压力太大，又加了安慰三连：没事，别紧张，相信你。
杨晓扬把自己的急中生智炫耀给了林雨萌，收获了对方的调侃和赞叹。因为检查员给的反馈很明确，所以杨晓扬已经不需要再等考试结果了。他约了林雨萌两天之后出来玩。他想，也许是时候试一试面对自己对林雨萌的情感和依赖。他的心中久违地充满了自信乐观，却不知道敌人与阴霾正在悄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