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做过手术之后，杨晓扬就畏光。初三早上，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阳光在他床边的地板上投下一条亮黄色的线，他拿手机迷迷糊糊和宁媛媛约了时间之后就起床拉窗帘。他被刺眼的阳光照得瞬间“瞎了”，抬起手臂挡在眼前后退了好几步之后绊倒在椅子旁边，给小腿磕出一道小十公分的口子。不深，但看着有点吓人。
杨晓杨坐在地上，眼睛慢慢适应之后，看着自己腿上的伤口，有点无奈地笑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适应过自己的“残疾”。从一开始的排斥、痛恨，到现在，只能自我嘲笑了。
不过这道伤口倒是给了宁媛媛很好的素材。
宁媛媛提着一个灰色的小纸袋，里边装了一些营养品，蓝莓提取物之类的。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杨晓扬专门收拾过的房间。她大大方方地，换了鞋，把纸袋子放下，很是那么回事，要求杨晓扬不要为她走来走去端茶倒水，让杨晓扬坐在沙发上用嘴指挥。
“你就告诉我，在哪拿什么，就行了。”宁媛媛在此时，显出了一点常年做民航一线的利落。
杨晓扬干脆好整以暇坐在沙发上，笑着告诉她杯子在哪、茶叶在哪、果汁在哪。
宁媛媛的行动动线很有条理，看得出来是个非常有主见的女生。杨晓扬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就多少有一种互相过招、互相试探的感觉。下意识地，他将宁媛媛与林雨萌做比较，比较中发现，林雨萌让他胆战心惊，宁媛媛让他觉得更安全。
在他尚未深思这一对比结果之前，宁媛媛就端着两杯果汁坐在了他旁边的沙发上。杨晓扬正撩着裤腿想要看一眼伤口，宁媛媛见了，脸色一变。
“你这……怎么回事？”她蹲下去看了看，很自然地在茶几上看到了一瓶碘伏，拿了起来，“疼吗？”
“上午开窗帘没站好，摔的。”杨晓扬温和地看着宁媛媛，“没事儿，不疼。”
宁媛媛穿着一件修身毛衣，很显身材。杨晓扬最近倒也不是禁欲，就是实在没有那种找姑娘的心劲儿了。他觉得很累，这种累让他觉得陌生而无所适从。
但宁媛媛像是一股溪流，让他的心熨贴了一些。
“饿吗？”杨晓扬问她。
宁媛媛愣了一下，然后出于气氛的需要，出于让两个人进一步相处下去的需要，她就点了点头说“有点”。
杨晓扬于是静待着她把碘伏涂完之后，站起来走到冰箱旁边，认真挑了几种菜和肉出来，告诉她打算做个土豆牛肉和青椒肉丝，主食蒸米饭，汤就下一点米酒汤圆。宁媛媛没有想到杨晓扬是那种自己下厨的人。她颇为惊讶地象征性的让了让他，意思自己是来照顾杨晓扬的，怎么还来蹭饭吃。杨晓扬就跟她调情，说对男人可不能讲不行。杨晓扬做饭很好吃，宁媛媛吃着吃着才隐约觉得，这一轮过招，自己占下风了。
看着杨晓扬面对她游刃有余的样子，宁媛媛后知后觉，自己碰到了段位高的人。
吃完饭，宁媛媛去洗碗，杨晓扬在旁边站着陪着。他戴着有框眼镜，气质温和了许多。宁媛媛看着看着，就没有忍住多说了一句：“你戴眼镜挺好看的。”
“啊？”杨晓扬语气有些生硬，“是吗。”
宁媛媛转念一想，可能说到了别人的痛处。
“嗯，气质温和很多。不过你肯定也不想戴眼镜，哎。不说了吧。我就不该提这件事。”她冲杨晓扬抱歉地笑笑。
杨晓扬盯着她不说话。
宁媛媛心里打鼓，就洗着碗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要是早点认识我的话，可能咱俩还挺合适。”
宁媛媛听得云里雾里。这话什么意思？
她转过头，却看到杨晓扬异常认真坦诚的表情，就略微有些惊讶。因此她想了想，直接问出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出事之前，还差几百个小时就可以放机长了。那个时候的我才最配你这种条件啊，对吧。”
宁媛媛停下了洗碗的手：“我，哪种条件？”
杨晓扬朝她大概比划了一下：“外貌，身材，性格。”
这三个词没有一个让宁媛媛心里舒服。她倒也不是第一次被男人冒犯，只是不知为何，杨晓扬的冒犯使她格外介意。若非要说一说论一论的话，她看男人的直觉告诉她杨晓扬不是这么混蛋的人，怎么能说出来这么混蛋的话？
“我什么外貌，什么身材，什么性格？”她尽量放温和了语气反问杨晓扬，“外貌身材，我就是我而已。至于性格，我认为我们现在还不了解彼此的性格。”
杨晓扬被说得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你说的对。”
“我……我不是那种把男人和自己放在秤上去称的人。也没有称过你。一下子我也说不出来你刚才那种说法哪里不对，但我觉得很不舒服。”
“对不起。”
“不是让你道歉……”宁媛媛竟然有点急了，“晓扬，我来找你是因为，那天，你就算眼睛出了问题还一直在回我的消息。记得吗？我猜想，你是一个很懂得重视我的人。这一点，希望我没有猜错。”
杨晓扬其实此时有点懵了，只是顺着宁媛媛的话往下说：“你没有啊。”
“那就行了。”
“嗯。”
他知道此时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因此跟着某种熟知的规律与本能，他朝宁媛媛靠了过去。宁媛媛用一款很淡的香水，不多不少刚刚合适。宁媛媛没有拒绝，而是眼神中有些温柔的无奈，盯着他看。杨晓扬于是问了句：“可以吗？”
宁媛媛点了点头。两个人就同时凑上去与对方接吻。
整个过程中最恼人的就是宁媛媛洗碗时候戴的橡胶手套。洗洁精泡沫弄到两个人的衣服上，他们一起尴尬地笑着，喘息着，摘下手套后重新靠近。这一场亲近其实都在两个人各自的计划中。他们自此开始了漫长的暧昧进程。
春节假期对于林雨萌来说就是两个大夜班接一个长白班。张自源和谭准都是拖家带口的人，春节假期任务繁重，林雨萌向来是节假日值班大户，很得兄弟们的依赖。
机坪上零下十几度，她要换一个换气系统组件。
更换过程要求摘手套，她做足了心理建设，在机坪上小跑了十几圈，确定手指灵活充血之后，正要往下摘，却被人叫住了。
刘飞宇和她同届，属于另一个班组。春节期间值班换来换去，基本打乱重排，所以两个人难得一起值班。刘飞宇很爱笑，有好看的小虎牙。不少同事撺掇他们俩在一起，林雨萌此前没动过心思。
“换气阀门？”刘飞宇小跑过来，问她。
他戴着一顶毛线帽，工作服外套的帽子又扣在毛线帽之上，显出一点可爱。最近杨晓扬回消息心不在焉的，让林雨萌不太舒服。刘飞宇裹着那股清冷新鲜的空气冲到她面前，让她突然平静了一些。
“嗯，是。”林雨萌一板一眼回答。
“我来换吧。”
“不了，太冷了。”
“不行，我来。”刘飞宇笑着挤到林雨萌和发动机之间，“太冷了，手长冻疮的。”
确实太冷了，所以林雨萌有些心动。
但让人代她受过这种事她实在不擅长，因此张口还是想要拒绝。
“停。”刘飞宇直接打断了她，“请我吃饭作为回报即可。”
“哦，那好吧。”
“嗯，乖。”
刘飞宇原来也总是说这些有的没的的话，搞得林雨萌很不舒服。可现在林雨萌好像没有那么排斥了，甚至认真在心里评估了一下，确定刘飞宇这些油嘴滑舌和油腔滑调并不真的“油腻”。因此，在符合标准之后，林雨萌轻轻地接受了它们。
只是林雨萌的沉默让刘飞宇有些诧异。他核对着检查单，小心翼翼地看林雨萌的脸色。
“萌姐，今天怎么没有让我滚……？”
林雨萌沉默了一秒：“嗯，想着你都帮我换件了，就不好再说你了嘛。”
这下刘飞宇彻底懵逼。
“不是，萌姐，今天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啊？”
“你怎么了啊。”
“没事，挺正常的。”
刘飞宇将信将疑地放掉了这个话题。可他的大惊小怪，让林雨萌突然意识到，自己最近确实都不像自己了。
这种感觉，她并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