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 无烟蜡烛
功夫包子2023-02-08 17:304,871

英姐,我说这么多话你不会觉得烦吧。不过没飞机,也没其他事做。

烛油管道做不到可视化,无法暴露在管制员的视线范围内。所以就用监控系统。就像……电力公司调度室?或者早期的铁路运行室?现在高铁的运行中心和我们挺像的。你可以想象席位上,就比如这块屏幕吧,它是一个烛油管道监视系统。哦!我知道了!旁边那块跑滑进近灯光系统的屏幕,换成烛油管道就可以。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管制员,在席位上,突然发现,某一根烛灯的高度,相对于他接班的时候,变低了。他就和副调开玩笑说,烛灯还变真的蜡烛了。两个人一边开玩笑一边指挥飞机滑行。结果,滑过那根烛灯的飞机突然报告,说自己被一大坨蜡滴挡住了滑行路线。

管制员是男的还是女的?男的啊。你想要女的也行。但还是男的吧。

对,他后边还要遇到女伴。

是个冒险故事。

飞行员在播道里声音颤抖着说,这……这烛灯好像在哭泣。

他们都太久没见过真蜡烛了,所以一时间没有认出来。

整个场面的运行都暂停了,场务去检查那根烛灯。然后他们发现,那根烛灯变成真蜡烛之后,不仅没有吸收管道里的烛油,反而在往管道里滴烛油。烛油管道是一个流量非常精确的系统,就像飞机的液压系统一样。现在突然流量暴增,很快,那个机坪的几根烛灯都爆燃了。

机场陷入瘫痪。

市里边怀疑是恐怖袭击,就封锁了机场,进驻特警。可是那根烛灯是何时被换的?根本没有任何线索。毕竟你看,塔台上24小时都有管制员盯着,还有各种雷达、摄像头。除了平时烛油管道经常有一些假信号闪烁之外,一直都没有任何问题。灯光的人每天都会进管道维护,也从来没有任何异常。塔台也封锁了,特警进来问话。

就在做笔录的时候,突然,塔台微微晃了一下。

像是平时,阵风20节的时候的那种晃动感。

晃完之后,特警的对讲机里就听到,有人报告塔台外壁上开始往下流巨大的蜡滴。塔台也变成了一根巨大的蜡烛。管制员下到楼下后,发现地面像软掉的蜡面一样塌陷,露出一个地洞,直接通到烛油管道里。他想拉着副调一起下去看看,但副调太害怕了,就一个人留在上边放风。管制员不敢用热光源,所以用手机打光。可手机的电量,本来就只剩百分之十七了。

他踩在蜡面上,时而坐滑滑梯一样溜下去,时而在坡度平缓的地方走几步。进到烛油管道里之后,在齐腰深的烛油里,他几乎无法前进。于是,他找了一片比较大的蜡片,坐在上边,又掰了个蜡条——不是吃的那种辣条——在油里划。

嗯嗯对就是划船。

烛油管道每隔一段都会有一个圆形的储油罐。他很快就在路上的第一个罐子顶部,有了特殊发现。

储油罐顶部,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白色东西,倒吊着,好像有生命,好像在生长。管制员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到那东西生长时候的扑扑簌簌的声音。那是植物吗?他想着,拿手机去照,可灯光一闪之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就在那一闪的灯光中,管制员发现,储油罐罐顶就像钟乳石一样,长出了很多蜡条——嗯,对,蜡,蜡条。

手机光源消失之后,他才意识到,储油罐里是有照明的,可照明的冷光源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只剩一点点白色的亮感。他克服内心的恐惧,凑近蜡条看,发现蜡条的质地很细腻。管制员意识到,这些蜡条比整个烛油管道里所有的烛油加起来都要值钱。蜡在这个国家可是硬通货,就像我们的煤一样。

他准备掰下来一条带上去,也不是为了钱,就是为了给特警们看看。

他掰的时候,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声说:“别动。”

管制员吓死了,回过头,看到一条美人鱼,从烛油管道中朝他缓缓游过来。美人鱼用尾巴轻轻托住了他乘坐的蜡片,他才发现,蜡片上已经有了白色的裂痕,就快要裂成两半了。

他看着美人鱼,呆滞地问她为什么不能动这些蜡条,这些蜡条又是哪里来的?美人鱼笑了,告诉他说别动是让他别动,因为蜡片快裂了,和蜡条没有关系。

他就抬手去掰蜡条,美人鱼默许了。

他问美人鱼,场面上的烛灯是你们换的吗。

你们是指谁们?美人鱼回问他。

就是,你们。他比划着美人鱼的全身和尾巴。他后知后觉地问美人鱼,怎么称呼?

我叫思思。她说。平时的呼号是Scarlet。

他长大了嘴,很惊讶。

思思问他惊讶什么。他回答,你们为什么会有呼号?

思思告诉他说,因为在烛油管道里很黑,又经常在烛油里游动,他们需要声纳才能彼此识别和错开,每条鱼都有自己的呼号。“我的呼号发音像Scarlet。”思思解释。

管制员就问思思,说你们在这个烛油管道里生活了多久?

问完之后,他就想起来,烛油管道里那些一次雷达假信号,是大约三年前开始出现的。看来这些假信号,其实是真信号。

思思说他们也才搬过来,因为这座机场需要他们。

管制员就问,需要你们做什么?

思思回答说,需要我们应对危机。

人鱼一族一直有一个古老的传说,就是每座机场的塔台,其实都可以点燃。塔台之所以叫塔台,是因为它的前身是海上的灯塔。最开始的时候,灯塔就是一根巨大的、巨大的蜡烛。

只要机场需要,每一座塔台都会自动转化成最原始的蜡烛形态。

管制员问思思,那我们的塔台开始融化了,就是说……危机已经要到了?

思思就在烛油里咯咯地笑,告诉管制员,说他们这一批人鱼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对他们来说,现在危机不是要到了,而是危机终于发生了。管制员就着急地询问思思是什么危机,思思回答说,我们也不知道,所以我们才把你邀请下来。

管制员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前一天同事突然找他替班,也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

管制员突然感到一阵恐慌。

他的手机没电了,机场发生各种无法理解的事情,他在烛油管道里看到了人鱼,还是个美女。她在油里游动,无声无息,让人感到危险,却也很被吸引。

烛油管道里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儿,可他已经在下边待了太久,闻不见了。他觉得自己被投进了一个无法预判、也无从决断的漩涡当中。他真的有选择吗?他更像是被选中的。他那管制员的敏感性告诉他,他即将面临很多危险,但他难道要逃跑,而不管危机吗?

十年管制工作的训练迫使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跟上了前游的思思,投向更深的黑暗。

责任像是一道枷锁。人如果要挣脱,可能会连皮带肉,甚至伤到骨骼。人都想要挣脱责任,本能地想要。可是我们被训练地永远走向责任,是吧,英姐。我们看到危机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冲上去控制场面。管制员像是一个人肉扫雷器一样,永远在探知危机,闻那个味儿,跟狗一样追上去。

思思带着管制员,游到了第二个罐子。那里的烛油正在沸腾,并且永不停息。沸腾的烛油之中,翻滚着一块红色的宝石。管制员观察周围的环境,略微思考之后,用手伸入沸腾区域边缘的烛油,那里烛油的温度,尚且在人类能耐受的范围内。他被烫的龇牙咧嘴,但还能忍受。他用被烧红的手掌融下了一块蜡条,把柔软油腻的蜡涂满自己的手臂。就这样一块一块地,他用蜡给自己制作了一层手臂护甲。

然后他将带着护甲的手,伸入沸腾的烛油,拿出了红宝石。

绿宝石藏在西外跑道中心圆里,嵌在沥青道面内。他从第一个油罐里盛了一些永不停息的沸腾油,浇在沥青道面上,待沥青融化柔软后,拿到了绿宝石。

蓝宝石嵌在塔台外层玻璃的角落,肉眼几乎找不到。他在狂风之中,沿走在不到十厘米的窗沿上,拿到了蓝宝石。可是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左臂,他一下子就从塔台上坠落了。

特警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他是恐怖分子。

思思找到组长,用尾巴换来了一天的时间、三样东西、一个愿望。三样东西分别是,麻药、镊子和止血绷带,她拿这些来帮幸存的管制员处理伤口。她照顾着他,直到他醒过来。那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管制员醒的时候,还以为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是塔台此时已经完全变成了蜡烛的样子,巨大的,矗立在他眼前,让他重新清醒过来。

思思不爱笑了,非常沉默。他问思思怎么了,思思只摇头。思思走路不稳,告诉管制员说自己没用腿走过路,不熟练。其实思思就像所有的人鱼一样,要用尾巴换腿,就要永远忍受踩刀尖一样的疼痛。

管制员突然想起了什么,跑回塔台看他的同事。可他那个放风的同事,已经被蜡永远封在了塔台里边。

管制员没有时间适应危机,危机发生得总是太快,山体滑坡一样,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他看着天上的航迹云,不知道危机何时到来,只能坐在塔底,靠着白蜡的墙壁,等待着,等待着。

直到,有一架飞机,拉着烟,从远端的天际靠近了。

哎呀,英姐,没事,一个小时之内都没有落地,只有两架起飞,我讲这个故事也不能算不吉利啊。

单发失效的飞机正在被两架军航运输机追赶。在这三架飞机掠过塔台之后,又有更多故障航空器挨个出现。管制员下意识就要往塔台上冲,可被思思追上后拦住了。思思皱着眉告诉管制员,这些都是海市蜃楼,这些危机都真实地发生过,后边会出现一个真危机,那个危机就是我们要解决的。

那些幻影太真实了,管制员立刻想到一个问题:我如何辨别哪个危机是真的,哪个是假的呢?

“等到属于我们的那个危机出现的时候,”思思平静地说,“我会化成泡沫。”

这就是思思找组长换的那个愿望。

她知道管制员已经很累了,累到可能没有能力区分真假、区分虚实。所以她用自己来验证真假和虚实。到时候,分离带来真正的疼痛、恐惧、留恋,会让管制员瞬间拥有触碰真实的能力。他就一眼能看出来了。

大雾开始弥漫的时候,思思闷哼了一声。

管制员立刻看向她,发现她的身体,从那双才得到的腿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而轻薄。天上开始下雪,雪片落下来,思思身体化成的泡沫飘上去。泡沫沾到了雪片,有几个直接“嘭”的一声就碎了,有几个带着雪片上升,有几个被雪片压到地面。管制员看着那些泡沫中自己的倒影,突然看清了所有的危机。

就是这个时候,塔台无声地点燃了。

巨大的烛焰在稳定的空气中轻微摇曳,照得塔顶那一大团云雾都通红。管制员发现自己好像置身在晚霞之中。他看着手中红、绿、蓝三色的宝石,凭借着直觉,投入了红色的宝石。因为思思的呼号是scarlet,正是那枚红宝石的颜色。

火焰瞬间跳成了红色,然后慢慢暴涨,变成一种纯粹的白光。那道白光指引着一架因暴风雪迷航的飞机寻到了方向。那是一架787,在飞极地航线,飞机上有245个人。

英姐,你知道人鱼一族是哪来的吗?

思思是那场特别著名的特内里费空难的遇难者。生前的名字就叫Scarlet,所以她变成人鱼之后,用人鱼的发声器官,最本能的对自己的称呼就是Scarlet。人鱼的尾巴是飞机座椅上的安全带化成的。他们的肺是脱落下来的氧气面罩。英姐,你怎么了,没事吧?感觉你的情绪不是很好。

大雾散去之后,雪仍旧在下,塔台已经只剩一根燃了一半的残烛。管制员从那颗残烛上跌跌撞撞地走下来,在地面那薄薄的积雪上躺下了。天地之间一片安静,就像他值过的所有大夜班那样安静。雪慢慢地盖在了他身上,盖住了他,像是一床棉被一样,将他轻轻压在怀里。他闭上了眼,想着睡一觉。雪片落在他身上,已经不会化了。

我有时候就觉得,咱们天天这么几千个小时、几千个小时地值班,一辈子一眼望得到头,过着一种民航一线之外的人完全无法理解和体会的生活,到底为什么呢?说是为了一份工作,为了自己的家庭,为了过完自己的一生,可这样过太荒废了吧。一辈子就这么耗在这个塔台上,每天发着重复的指令,却面对着完全不同的瞬息万变的情况。

都已经这么累了,还要睁开眼抬头看一眼跑道。看飞机起来了没有,落下来没有。我知道是为了安全,安全是生命,是职责。我也想用更轻松一点的姿态面对这个工作,可是我坐在这里,没有办法不思考,也没办法不看不观察。咱们天天为了早放那么两架飞机,跟流控那边的自己人吵架,转头机组还要在频率里阴阳怪气,乘客还在飞机里骂我们。还有,比如现在,凌晨四点零五,场务还在跑道上勤勤恳恳地干活。他们每天都是这个点干活。雪天的时候指挥室的人来了一守就是十几个小时……我们面对安全,好像从来都不讲成本。

安全就是一个无底洞啊。

我们只能希望它是有底的。

但是你我都知道哈,它其实根本没有底。所有人都知道。安全只是一个概率,再小的概率也大于零。民航已经二十年没出事了,按安全周期来说,该出事了。可出事了怎么办呢?全都是人命,英姐。有时候我坐在席位上,都会有点恐慌。

是,我知道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是,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习惯。

可我怎么习惯这种事儿?我只能习惯这种压力。英姐,你说,等干管制干到十几年了之后,是一种什么感觉?我觉得你也没有麻木,就是习惯了。但是,恕我直言哈,我觉得你好像很不舒服,但是又不知道你在不舒服什么。

嗯嗯,你说的对,大家都有不舒服的时候。

英姐,你觉得这个工作值得吗?

你看,你也不知道啊,是吧。

继续阅读:Chapter 25 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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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两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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