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旭长相算是帅和端正的那一类,却没长在施英的审美点上。施英迷过的男生,大多都长得浓眉大眼,气质张扬挺拔。连旭内在的气质更温吞、温和,没有什么攻击性,长相也相对于施英的喜好更秀气。他属于那种五官放在一起是帅哥,但单独看都很普通的类型。
就是这些普通的五官,如今磨出了些瑕疵和棱角,反而迷人起来。施英盯着连旭看,眼神里慢慢放松下来,有点意味深长,笑嘻嘻的。施英是个有情人,却很少把感情这样平淡顺畅地表现出来。她一般都是看着人,眼神里情绪复杂翻涌,你知道她在冲突,却不知道她在冲突什么。
施英挑了挑眉毛,有点像在挑衅连旭。连旭一脸懵逼,只是被施英的变化给整得有点迷住了。说实话,连旭能看出来,施英的眼神之间还是有点疑虑。但那种疑虑没有阻止她,她仍旧在靠近连旭,直到亲吻连旭的嘴唇。
这是有精准目的的接吻。
连旭的劲儿一下就上来了。他把施英往怀里按,手根本没意识地动,想把施英按到自己身体里,但又多少有些自然的畏惧。施英倒是很干脆,贴着连旭就往他身上欺,并不掩饰自己对连旭的接纳、依赖、亲近。连旭全靠一些经验的本能在行动。这种经验,在施英身上是不存在的。因此她很享受连旭的那种行云流水,不给她什么喘息的空间。
这就好像一个哑巴带着一个瞎子走路,哑巴不会跟瞎子描述前边的路是什么样,瞎子也看不见方向。瞎子只能感到哑巴的手,托了他一把,或是拽了他一下,然后路面就变化。瞎子走得踉跄却刺激,哑巴心里一清二楚,但忙着赶路,也很容易就忘了自己带的人是个瞎子。两个人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猛兽追捕了一样,心里都想跑。只是关键时刻哑巴还是怕瞎子摔倒,所以压着节奏,只能算快步走。
连旭有点神智不清。他也不知道自己和施英接着吻,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然后好歹算是喘了口气上来。
“可以?”他问施英。
“嗯可以。”施英抬手揽上他,在他的耳边回答。
连旭愣了一下:“我是说,我们可以?”
“可以。”施英有点不耐烦。
施英想开口吐槽连旭几句。自己都这么主动了他难道还觉得他们只是朋友?结果连旭把她按在怀里:“你别说话。你别乱动。”
“嗯。”施英喘着气努力放松下来。
连旭比她以为的要直接一些,接吻方式也更低俗一些。
连旭可能是想了想,也可能是冷静了一下。他语气平静了不少,将头埋在施英的脖子里。他说:“你也知道我爱你很多年。不是朋友那种爱。是等你那种爱。”
连旭站在那里,身体姿态明显较刚才放松,抱着施英,间或抬头扫施英一眼。连旭此刻的状态很真实。施英近距离看了,立刻决定自己很喜欢。这种喜欢有些复杂,反而让她激动的心绪平复了一些。然而,这种平复却划开了她以往所有情感经验和这次经历的界限。她感到了一种真正的接纳。
喜欢在这时淡去了一些,爱却浓烈起来。她抬手回抱住连旭,亲吻他的肩膀。连旭俯身抚摸施英的头发,亲吻她的侧脸。
“明确点,给我句话。”连旭说。
“好。”施英回答,“我们做恋人吧。”
连旭说不出来话。他想过太多次这样拥有施英的感觉,这几年,甚至都不怎么去想了。真发生的时候,跟他所有的设想都不相同。他知道施英是个勇敢的人,但竟然这么勇敢?他也知道施英是个无聊的人,但此刻竟然如此无聊。施英这话说得没有任何情绪,除了内容全是内容,一点言外之意都没有,一点犹豫都没有。
他能感觉到施英很爱他。
所有的情绪汇集成了一种发泄和委屈。以往的发泄和委屈总是要迂回,要收敛,但这次他不想收敛了,施英允许他不收敛,也希望他不收敛。
连旭一把把施英推到了旁边的墙上,按在墙上开始亲。施英不能说几乎没有,只能说完全不具备接吻经验。连旭带了全程节奏,也不管施英理解不理解他的意思,反正就是一通发泄。施英被咬破了嘴唇,迟疑清醒了不少,想要撤开骂连旭两句,或者至少问问,他这是发什么神经?但是连旭又把她按住了。
“乖。”他额头埋在施英耳边,“让我缓一缓。”
施英环抱住他,自己也在忍着心中的迷茫,甚至身体有些抖。她抱着连旭,又贴得太近,这种迷茫和恐慌直接传递到了连旭的心中。他抬手把施英从他身上扒下来,放温和了语气,无奈地笑笑,重复:“让我缓一缓。”
“什么缓缓?”
“再往后发展可就不是光亲了。”
“那也不是不行啊。我又没阻止你。”
“不行,太早。”
“脑子有病。”
但她没有反驳,非常听话。她处于掌控的地位太久了,这种听话到她身上甚至看起来像是服从。连旭知道施英是一个会低头的人,可服从和渴望,他真的没有见过。
生活中最多有一点点隐匿的迹象。这样直白地展露在他面前,他没有见过。
他没有办法拒绝这种东西。他是绝对没有这样的理智的。
连旭叹了口气,再次确认施英的意愿,和自己的意愿。他不像现在,因为他脑子里太乱了。他绝对受不了。人面对太美好的东西都会感到恐惧,恐惧到不想一口气喝完,而想今天喝一口,明天再喝一口。就像哑巴没办法和瞎子解释自己在干什么,所以两个人只能茫然地依靠彼此的信任。可是信任走得太深了,是一件绝发恐惧的事情。信任是一个无底的深渊,连旭也并不想太快探底。
如果可以,连旭只想永远留在施英身边,和她这样在一起。用最简单的方式,实现最困难的事情——追求幸福。
他们心情都平静下来,稍微清醒一些之后,还能听见隔壁的电视声。连旭知道自己进房间的时候被施英的同事看到了,但他不想跟施英提这件事。他歇了一会儿之后,站起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拿了水杯,给施英抵了杯温水。施英笑他:“我看你真是很熟练啊。”
连旭有点急,但看到施英那个眼神和那个样子又温和下来。他给了施英一个吻,对她说:“好了,歇会儿吧。”
第二天,连旭睡得跟猪一样,施英自己爬起来去工作了,他迷迷糊糊把施英送出去,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连旭隐约觉得自己睡得很长,但表又一直不响,大脑在怀疑和侥幸之间反复横跳,睡眠不安不稳地持续了下去。直到李彦生电话把他打醒,问他:“人呢?”
连旭心里一惊,睁眼看了看手机,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他想急中生智地编理由,结果睁开眼看着周围的环境,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的记忆。最后,李彦生也等不及他编,就催。
“镇上?女朋友还没起来?你赶紧,上山,现场有新发现。已经放了你一上午了,下午一点之前必须给我到位。”
“啊,好。”连旭脑子懵着答应,“好,我一点前到。”
最后,李彦生揶揄他:“我靠,你也他妈太爽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啊。赶紧回来干活。”
说完,把电话挂了。
连旭本来想过,如果自己和施英成了,那一定拉群昭告天下,让所有听他倒过苦水陪他喝过酒的兄弟全部第一时间听到故事结局。可是如今他连手机都不想碰,只想往床上一躺,把昨天回忆一遍,好好想想施英有多爱他,好好品味幸福感。
天又阴了,外边在下小雨。
为了挖掘设备进场,邵宇森一口气砍了十几棵树。现在那些树桩成了支桌子、支简易床板的台面。有些探测设备不能沾水,就在树桩上支一块板子,上边再搭棚,用来简单存放。板是有天晚上村支书搬来了家里的门板,说是老门板,卸下来不用的,但看着还挺新。门板是浅黄色的,他们就在门板上画了框,写了编号,方便管理这些设备。
7-9月份是采摘季,一共要采摘三到四轮。树砍下来之前果子还没完全成熟,还需要再长个十天左右。但邵宇森连犹豫都没犹豫,眼睛不眨地给砍了。只不过连旭后来见过邵宇森一边从砍掉的树上把果子摘下来,一边嘴里念叨:“应该可以榨点汁,或者再加工一下子。”
李彦生坐在树桩上,衣服早就被汗打湿了。他眉头紧皱地打电话,听语气就应该是在和领导吵架。连旭和几名武警官兵打招呼之后,朝李彦生走过去。李彦生脾气倒是比刚来现场的时候好了不少。那时候他和领导打电话总是骂得隔壁山坡都听见。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习惯压低声音。挖掘现场其实一直都很安静,所有人都很安静,大家效率很高,但并没有那种热火朝天的气氛。
“咋了?”连旭站在旁边。苹果树也没有多粗,李彦生坐着竟然不知道难受。打电话的时候李彦生说现场有新发现,连旭爬起来穿上衣服就来了,给施英发了条微信,施英没回。他饭也没吃,饿得难受,脾气也比较急躁,还等着现场发盒饭。
李彦生挤着眼把最后几句话说完,保证进度,保证安全,乱七八糟的话塞了一堆,领导终于把电话挂了。这些人也不是不想来现场,他们恨不得天天来现场,但他们自己还有大领导要应付和汇报,也不是想去哪就能去哪。
“找个凳子坐下来说。”李彦生交代。
连旭去旁边找了把椅子,看了看李彦生坐在那巴掌大的树桩上,就又搬了一把,拎到李彦生的面前。李彦生呻吟着挪了地方坐,好像腰腿都生锈了一样,像是个五六十岁的中老年人。他说了句:“谢谢。”
“到底咋了。”连旭问他。
李彦生回头看着挖掘现场,手上的手机盘来盘去。一会儿摸了一把头发,一会儿又看看连旭:“我明天就走了。”
“啊?”
“现场你带三天,我回总局一趟。”
李彦生所在的部门是直属民航总局的,要应付的领导和关系都比连旭多不少。连旭的被派来的时候,说是来凑人手,怎么干着干着他就成了李彦生的副手,他自己也不知道。
“FDR解码不太顺利,可能要送到国外,单位让我回去看看。明天要来一批家属,这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
李彦生看着他:“也有专业人员来帮你,放心。你别受干扰,带好发掘。”
李彦生看起来比他更不放心。连旭估计,他应该是很想多留一天,把家属接待安顿好,解释好,给一个满意的现场情况介绍。他们在这干死干活这么久,心里都是想给这里的人和外边的人一个交代。
“现场还有个新发现。”李彦生从身后的一堆图纸和照片里边扒了一张出来,“左翼和左发的整体位置都已经确定了。总面积比右发小很多。我觉得可能是右发或者右侧油箱先出的问题。”
“但也有可能是右侧卷入天气被撕裂得比较早。”
李彦生点头:“得对当天的气象图和风图。”
这么多事情,这么多线索,让人理不出来头绪。连旭觉得这个节奏不太对,可也一时想不出来哪里不对。想的时候,他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是施英回了他一个“好”。
“我去干活了。”连旭跟李彦生说。
他负责去每个挖掘点判断挖出来的东西到底是不是和事故相关的东西。这件工作,对连旭的心理摧残很大。他每天晚上都会梦见这些残缺不全的东西跟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过。原来他不明白施英做噩梦是什么感觉,现在他也明白了。人在这种时候都想逃避,可是他又得深入其中。时间长了,他就和这些物品建立了一种情感上的联系,从而去忽略那种刺痛感。
至少他不是直接挖东西的人。最开始的时候有个年轻的武警官兵把本来就不太好的遗肢给挖断了一点,起初人看着还没什么问题,但过了一两个小时之后他突然就坐到一边开始哭。
又哭,又觉得自己哭了丢人,又心里沉痛,又有点害怕,又为自己的害怕感到羞愧。
那个武警官兵今年也才十九岁,是因为实在缺了一个人,他又主动打报告申请,所以才带了个这么小的人上来。队里后来要把他调派到其他地方,他不愿意,非要留在现场。
连旭原来做过的最让他不舒服的梦,也就是施英在前边走,他在后边怎么跟都跟不上,最后施英不见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确定施英独自一人在外边受苦。他急得不行,觉得施英脑子有病,好好的家不回,自己什么都愿意给她,她却非要去查当年的空难,去翻自己最痛苦的创伤。她为什么不能觉得生活会变好,不能觉得自己可以依赖?
只是他在旁边看了这么多年,也知道施英的那种有病是她的一种刚需。可连旭心里也不是不难受的。他就老是做梦梦见自己追不上施英了。
但现在,他会梦见自己站得和施英很近,施英不是在他的面前,反而是在他的背后。
人作难过之后,才会有能力分辨出那些看起来被困难打垮的人实际上有多可靠。
走之前,李彦生有点心不在焉地问他:“女朋友怎么样?”
“很好。”连旭说,“比我强多了。比我优秀。”
李彦生抬头看了他一样,有点惊讶也有点调侃。李彦生本来还以为连旭会更偏大男子主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