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云霓像只狡黠的小狐狸,笑道:“亚父行医多年,悬壶济世,救过无上权贵也救过路边游民。多少次,您都是被刀架在脖子上诊脉开药的,还不是一样地镇定自若、泰然处之?您救下的人太多,积攒的福泽太厚,我想,就算是越王陛下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您不利的。哎,说起来,您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救了山匪的女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山匪女儿珠胎暗结,正愁不能给孩子找个他外祖父看得顺眼的爹爹,可巧您一脚踏进了山门,亲手救了自己第一次见面的妻儿。亚父,女儿一直很好奇,您一个柔弱的清秀大夫,究竟是怎么从凶神恶煞的山匪手中逃出来的?您说您当时从了多好,我听说,那山匪女儿长得可绝美。”
秦仁气得脑壳疼,胡子都要翘起来了,他捶了几下胸口,道:“前世的孽呀,造孽呀,我上辈子是不是路过你家讨了你家最后一碗水喝才欠下了你这么一大笔债,今生你才要撵着我来讨债?到底是什么恶债,还也还不清呀!!”
讨债鬼越云霓装死装了半天,渴了,睁着自己干涩的双眼向自己的兄长讨水喝。秦仁看着舒生原本一身干净的衣裳灰扑扑的,原本白净的小脸半是黑来半是红,早晨出门前明明是体体面面的一个大将军晚上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从野坟头爬出来的累鬼,想想也知道必定是今日在宫中没少遭罪,想必都与这要水喝的讨债鬼脱不了干系。舒生连忙倒了杯茶水,细细吹了吹茶沫子,又用指腹探了探温度,这才喂越云霓喝下。越云霓咕咚咕咚仰脖子喝下,正想说再来一杯,却见曹莽早就把茶壶提在手上,见她喝完,立刻续上。
秦仁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摇摇头,道:“造孽呀,这两小子上辈子也不知是怎么欠下你的债的。”
闻言,舒生给秦仁也斟上了一杯茶,越云霓睁眼前,秦仁已经滔滔不绝地对着他们数落了她许久,想必早就口渴了。
舒生是个叫人生不出脾气的,秦仁虽怪他一直惯着越云霓胡闹,但他能痛骂越云霓,对舒生就是怎样都狠不下心来责骂。倒也是真渴了,秦仁悠悠吹了吹茶水,正要啜饮,他那上辈子的债主越云霓又悠悠开口了。
“亚父,王后竟然到现在仍唤你师兄哎,叫得还挺甜,叫陛下就冷冰冰的,像是两人有杀父之仇似的。我听说,你们小的时候,谢家二小姐就喜欢围着你一口一个师兄的叫,刚开始的时候,你还会脸红呢!”
一向克制守礼的秦仁一口茶水就这样喷了出来,这不怪他,这口水他若是不吐出来,势必会被噎死。
“哟,看起来是真的,亚父,你不愿意娶山匪的女儿,不愿搭理宣城的大小姐,甚至都不愿意做赵国郡主的上门夫君,不会是为了谢如萱吧?”
“越云霓!你小的时候越平江到底都跟你讲过些什么?”
“嗐。。我父亲在外面是个不爱说话只爱动手的黑面鬼,在家里就是个碎嘴子,我小的时候,他不是不会讲睡前故事么?就把这些往事当成是故事讲给我听了,说起来也只有我父亲这样的人才会把这样提神的故事讲来哄孩子睡觉用。故事那么有趣,我哪里能睡得着?讲着讲着,父女二人眼睛瞪得一个比一个大,说的人比听的人还要起劲,到最后我是真困了他还不愿意走非要再讲上一段,每次都被娘亲扯着嗓子大骂才愿意回房睡觉。”
“越平江怎么能跟孩子讲这些!如意也真是,夫婿再怎么亲,也不必将儿时的事都讲与他听吧!”
“亚父你这就是误会我娘亲了,我觉着吧,定是我娘亲经不住我父帅的纠缠,才说与他听的。”
“倒也是,如意不是爱说他人口舌是非的人。谢如萱叫我一声师兄有什么的?我原本就是她师兄,你娘亲从前也是唤我师兄的。”
“可我娘亲唤你师兄你不会脸红啊。”
“这!谁说谢如萱唤我师兄我就脸红的??你这丫头,没大没小,拿陈年旧事来打趣你亚父!我走了!你歇着吧!还有,既是装死就要装得像点,从明日起,你不要再成日里把酒碗端在手上,给我端药碗,知道吗!!”
“是,云霓遵命!”
“哼!!”
“你真是好本事,三言两语便把亚父气跑了。”见秦仁拂袖而去,舒生施施然走过来。
“非也非也。亚父只是被我说中,害羞了。再说了,我若不将亚父说走,那你我兄妹三人这一整夜也就别想安生了。我时常在想,亚父上辈子没准是个说客,教训起人来,总有说不完的话,一套两套三四套的。”
舒生敲了敲越云霓的额头,道:“你怪亚父说你吗?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干了多少让他担惊受怕的事情。”
“非也非也。今时不同往日,你忘啦?这次我可是提前知会亚父的。”
“是,你不仅知会了亚父还带上了亚父,昨日里亚父还站在庭前唉声叹气,捶胸顿足,说临老临老没能守住自己的气节,上了你的贼船,晚节不保。”
越云霓闻言捧腹大笑,忍不住在床上打了个滚。
“他守着他那贞洁有什么用?净让他那些年少结识的美丽姑娘伤心了。”
“你这张嘴呀。。这些事往后少在亚父面前提,知道吗?没准勾起老人家一段什么伤心的往事,扯出一段悔不当初的故事来。亚父若是伤了心,你我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哦,好,只不过亚父平日里实在是一板一眼的很,让人忍不住想要逗他一逗。草莽哥哥,你傻站着做什么?怎么这么半天也不同我说句话?”
曹莽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人缩手缩脚的,嗫嚅道:“我怕你还在生我的气。”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你有什么好叫我生气的?”
“那什么。。。小宣纸的事。”
“嗯?小宣纸?哦。。。哈哈哈,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傻,呆子!”
“那。。你不生气了吗?”
“嗯,我原本也没有生气,只是做戏而已,从前你都能看出来的,这次却当了真,难得。嗯。。这样看来,多少叫小宣纸的事牵动了心肠。”
“我。。我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
“不会再惦记小宣纸的事了。”
“惦记就惦记呗,这有什么的,若是连惦记都不让,还让人活么?还有,我可从来没有不准你惦记你那位宣纸姑娘。”
“那你们别告诉俺娘。”
“放心,我跟舒生心中有数的。对了,书生哥哥,你徒弟呢?”
“在屋檐上守着呢!”
“哟,他竟然能呆得住?”
“由不得他。”
“叫他下来吧。”
窦小豆屁颠屁颠跑了过来,垂着手不敢说话,一脸理亏的模样。
“怎么这副模样?你别告诉我,你把我交给你的差事办砸了!”越云霓佯怒道。
“没有没有!大帅,我办的神不知鬼不觉,又清爽又利落。”
越云霓总觉得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算不得是什么好词。
“嗯,我知道了,你这个臭小子虽然嘴坏得很,不过武艺倒是长进的很快,假以时日,怕是连我都要听不见你落在我身旁的声音了,不错。”
窦小豆一副经不住夸的样子,美滋滋道:“多谢大帅夸奖。”
“嗯。不过既然差事办的漂亮,你又怎么会是这样一副理亏的模样?”
闻言窦小豆偷偷看了他师父一眼,贼眉鼠目的,舒生看他的时候他立刻又把头垂了下去。
越云霓暗笑,面上装道:“哦,罗伞儿的事情,你师父骂过你了?”
“嗯,是小豆没出息,欺负人家长得像个女儿家自小便孤苦伶仃、凄风苦雨的罗伞儿。”
越云霓点头,道:“错认得倒是不错,你呀,还得让你师父治你。那我问你,罗伞儿往后究竟要睡在哪里才能不碍我们窦大爷的眼呢?”
“我回头就去跟他认错,叫他哪里都不要去,还同我们睡在一个军帐里,还睡我旁边。”
“嗯,那便好,伞儿是个好说话的,若是你肯认个错,这事自然就过去了。”
“叫越帅操心了。”
“无事,你们自小一起长大,又一同历经了不少生死,这其中的情分是常人求都求不来的,要知道珍惜才是。”
“是,小豆明白。”
越云霓打量窦小豆的神色,看出他是真有些明白了,很是欣慰。
“楚芃走了?”
“嗯,这次楚世子走得很干脆,连我都没想到。”舒生笑道。
“马车呢?”
“一并带走了。”
“那。。那边便没有什么好担忧的,那几个混小子若是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我就宰了他们!”
“有吴湖跟着,能确保无虞。”
“嗯,越云绡呢?”
“在王宫里。据说陛下受了云焰公主失踪的打击,如今杯弓蛇影,说什么也要留云绡公主在宫中住上一晚。陛下对这个小女儿倒很是看重,听说他十分不放心云绡公主的安全,特命人在他自己的寝殿中生生给云绡公主又隔出了一间,伺候云绡公主的还都是些伺候了陛下多年的老人。”
“受父王看重,对公主而言,可不一定是件好事。也罢,越云绡那丫头古灵精怪,心思精巧,又难得通透,是个不会让自己吃大亏的主,更不会任人宰割,想必也无需我再多替她操心。”
“是,只是云绡看上了楚小世子,不知道算不算是件好事。”
“你就这样操心她的终身大事?隔三差五拿出来说。楚蕤是个以为众人皆醉他独醒的自以为是的臭小子,除了喜欢把自己的生性风流拿出去到处嚷嚷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大毛病。再说,你又不是不知,我们这位锦绡公主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没准就能治好这位富贵闲人的病。”
“倒也是。”
“封业怎么样?陛下有没有降罪于他?”
“不曾,起码在人前句句都是在体恤他守城艰难,驰援渠城及时,反倒是抱怨了世子殿下一句刚愎自用。”
“哦?瞧上去,做父王的倒是不急着去救自己的嫡世子。无事,我倒想看看,再过两日,他还能不能坐得住,还能不能气定神闲地守住自己恩威并重的帝王假相。若还能,那他才是这九州命定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