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亡名单和赵辰的人头几乎同时送到了越云霓手上。
越云霓合上那份血淋淋的伤亡名册,去看始作俑者那颗血淋淋的头颅。这颗头颅与其它的头颅没有什么不同,离开身体之后,便是一个只能等着腐烂的死物。
“你怎么喘得这么厉害?割一颗死人头有这么费力吗?”
曹莽左手提着他的大刀,右手拎着赵辰的人头,气喘吁吁的。
“同谭将军手下的那位小将军打了一场,那小子倒还真有些本领在身上,费了我不少气力,许久不曾这般痛快了!!”
越云霓盯着曹莽的左手,道:“你这些日子是不是疏于左手练刀?”
曹莽忙道:“怎么可能!俺老莽天天练的。”
“我却不信,改天咱俩比划比划。此番是你轻敌了,既然那位小将军年纪轻轻便做了谭老将军的副将,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行了,你把人头挂到城楼上去,小心点,不要甩的到处都是血。”
“不会的,这个废物公子也没什么血,流的都是些民脂民膏。”曹莽拎着赵辰的人头,像拎着一根刚刚出土的萝卜。
“你这话倒像出自舒生之口。谭老将军怎么样?有没有痛骂你一顿?”
“没有,我刚过去他便晕倒了,也不知道这位老叔叔怎地忽然娇弱了起来,说倒就倒。军医瞧着呢,估摸着这会该醒了吧?要不要我去看看他?”
“别,你去看他又该晕了。老将军晕一次就罢了,晕两次怕就真得晚节不保了。”
越云霓看着远处手忙脚乱乱成一锅粥的赵军,摇了摇头,轻声笑了两声。
“越云霓!你欺人太甚!!老夫已经处处忍让,你却步步紧逼,伤了辰公子的性命不说,还纵曹莽割下人头,简直心狠手辣!!”
这会谭将军的声音听着可比晕倒前还要中气十足。
越云霓远远看着谭河捂着心口倚在李全身上,手里攥着手帕不住地擦嘴边的口沫,险些笑出声来,道:“你看吧,老将军好着呢,你这么一个莽撞人还不至于将他吓得一病不起。”
“李全,你放开我,今日老夫就算舍了这条老命也要与越云霓决一死战,替辰公子报仇!!”
越云霓啧了一声,道:“李全那小子还不错,老将军就过了些。我问你,方才你去取人头,除了那位小将军,可有人拦你?”
“哪有人敢拦我?那个什么辰公子一死,他们的阵脚就乱了,一见我就往后退,也就是那个李全还算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这便是了。这支队伍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谭老将军带出来的,估摸着是各怀鬼胎的人东拼西凑起来的,人多则多矣,战力却凝聚不齐。谭老将军的嫡系应当没来多少人,赵国的这些混蛋,还真把我们禹城当碗羹了,谁都来喝一口,嘴大肚子小的狗东西们。。”
“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
但若今日云霓军没能赶至禹城城门之前,那此时,这群乌合之众恐怕已经把这座玉石之城摧毁殆尽。美而罕见的事物人人都想拥有,最好是独有,其次是瓜分,最差的是只能短暂拥有。但比拥有更痛快和长久的,是毁灭。你毁灭了它,便永久地独占了它。
“谭老将军,你要替你们赵王的侄子报仇,我却要为我禹城枉死的百姓报仇。既然你我心中各有仇恨,那今日之事必定不能偃旗息鼓,请出招吧!”
禹城既然做了棋子,被重重拿起,那么,就不能让它轻轻落下。
越云霓回头看向身后的云霓军,大喊了一声:“何木寻在哪里!!”
人群中一年轻的小将冲了出来,“回越帅,木寻在此!”
“你速点一百弓箭手出来。”
“是!!”
“越云霓又要做什么?”
“不好!将军,越帅看起来是要放箭啊。。”
“什么??那你还不快。。摆阵反击啊。。”
李全不吱声,开始挠头皮,挠脖子。
“让你布阵呢,你挠什么挠!!”
“将军,此次出征,我们不曾带弓箭手同来。”
“胡说!怎么可能?没有弓箭手,那些淬火箭是鬼放的吗?”
“弓箭手是有,不过,不是‘我们’的。”
谭河闻言,也不捂着心口了,道:“也是,我们的人哪有几个能赶得上此次禹城的大好事。”
“更难的是,这都是些少爷兵,咱们哪里使唤得动。如今他们能沉着气,按兵不动,不过是怕回去之后陛下龙颜大怒没有他们的好果子吃罢了,哪里是真有什么骨气,真存着什么给辰公子报仇的心呢?”
这些,谭河自然一清二楚。此番出兵,他们的一万人马由各方势力汇集而成,各方都以此次的差事为不可多得的美差,争得是头破血流,无论如何也要插上一脚,费尽心机地在这支队伍中安插进自己的人马。这样的一支队伍,注定是有好处便上前争抢,有危险便互相推脱,稍有外力便会碎成一盘散沙。赵辰死后,这支队伍表面的平静外皮已经被揭开,内里肿胀的红肉赤条条的。众人互相算计着,暗自盘算着,懊恼着。想得肯定很多,却唯独不会考虑齐心退敌。而越云霓身后带着的是一支完整的云霓军,心如磐石,身似玄铁。如今,这一万被禹城的美玉与美色勉强凝聚起来的心,被越云霓一箭射散了大半,剩下的那一小半,又被那位举着吓人巨刀的曹将军扫落了干净,就算拿扫帚扫,都拢不到一个簸箕里去。事已至此,殊死抵抗没有意义,但他唯一确定的是——绝不能领着这群人带着一具丢了头颅的死尸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
“再者说,与云霓军比射箭,根本无异于自取其辱嘛。”
“闭嘴!李全你还嫌军心不够涣散吗?我现在就投诚越帅成不成?你小子,平时少言寡语,今日哪来的这么多话?”
李全一脸凝重,直直盯着前方,道:“将军,两相比较,您就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么?”
谭河将手中那块沾满了他口水的手帕折的方方正正的,收好,直起了背,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个垂头丧气的少年将军。
“李全,一个国家的兴盛衰败,光靠文臣是不行的,但同样,并不系在武将一己之身。”
“当然,她是不一样的。她还这样年轻,便已经做到了当年她父亲都没能做到的。她的心,比她的父亲还要坚硬。”
“将军,老越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令我等望尘莫及的人。”
这个回答很是出乎李全的意料,谭河素来自视甚高,李全自小长在他身边,极少见过这老将军赞赏过什么人,更别提‘望尘莫及’这个词,让心高气傲的谭河都心甘情愿地承认望尘莫及的那位越帅,究竟又是何种存在?
总算有几个沉不住气的凑到了一块,上前询问谭河应对之策。
都是些年轻的后生,谭河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诸位将军,此番局面,老夫此前也是断不敢想,好好的差事怎么就弄得性命攸关了呢?今日算我们倒霉,遇上了越帅和她的云霓军;但我等远远不如无辜的辰公子可怜,无缘无故丢了脑袋,保全了我等。。现如今我料定越云霓不会赶尽杀绝,她无非是想替禹城百姓出口气而已。”
原本几人见谭河只说些无关痛痒的搪塞之言,几乎心灰意冷,以为谭河心中愤懑不平,正好借此做个甩手掌柜,只保全自己人的身家性命,不管他们几人的死活。却见谭河忽然话锋一转,大有柳暗花明之势,忙问个中缘由。
“越帅既然来了禹城,就一定要给禹城百姓一个交代。诸位细想,辰公子已经在她的箭下丧了命,她为何还要再派曹将军割下辰公子的头颅示众?老夫愚见,越帅此举,非是只为威吓我等,辰公子的头颅,就是她越云霓给禹城百姓的交代。”
几人一阵后怕,心想幸亏辰公子一路上走走停停耽误了不少工夫,幸亏淬火箭是辰公子一人下令放的,否则他们这一群人早就冲进了禹城。若是越帅赶来之时正好碰到他们在禹城之中为非作歹,那丢了脑袋的可就远不止辰公子一人了;再者说,若是两军在城中交战,那此次禹城之行的性质可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赵军出兵禹城的消息也会不胫而走。到那时,越赵两国不仅再无交好的可能,两位君王一旦动怒,战事便会一触即发。若是这样,禹城哪里还是什么福地?明明就是他们的死地。
“越云霓不过一介女流,就逼得我等只能后逃,还真是颜面全无。”
“丢了面子总比丢了脑袋好吧?被越云霓逼得后逃有什么丢人的?败在越云霓手下的将领不计其数,又不差你我这几人。”
“不错,听闻越云霓从军数十年,未有败绩。”
“好了,各位,也不必如此抬高越帅,挫我们自己的锐气。谭河想请教诸位,现下,应当如何以对?”
“这。。我们都听谭老将军的。”
“不不不。。老夫可管不得诸位小公子。谭河此行无名无分,职责所在不过是辅佐赵辰公子。如今公子命丧黄泉,老夫的这趟差啊,可算是彻彻底底的给办砸了。左右这条老命是留不住的,死在这里和死在赵城又有何分别?人老了,不爱折腾啰。。各位公子还年轻,能跑得了就快跑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就让老臣留在此处,替诸位小主子再挡一挡越帅的箭吧!”
“这、、、老将军,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啊。。。若没老将军,我等如何能走得?”
“是啊,老将军,您不必这样悲观。且不说您戎马一生,为我们赵国立下了汗马功劳,就是此次辰公子的死,再怎么算也是与您毫无干系的呀!你放心,回去之后,我等一定会在陛下面前为您作证。”
“是是是。。我等皆可为谭老将军作证。”
“那。。谭某岂不是拖累了诸位小公子?”
“哪里的话,是我等要多多仰仗谭老将军,还请老将军别惜力,多多操劳才是。”
李全站着,冷眼看着这群心眼一个比一个多的世家子弟,要说蠢,他们绝对不蠢,但他们的聪明劲就是不愿意用在正道上。若是谭河带着他们一起逃回赵城,那这些养尊处优的小公子就有九成的把握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剩下的那一成只需他们家中的老子跪在陛下面前恳求即可;但若辰公子和谭老将军都折在了禹城,那他们回到赵城,最多只有一成把握能保住性命。他们,必会不顾一切保住谭老将军。
“如此,便容谭某再思量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