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可还有禹城的驻城士兵?”舒生环顾四周,问道。
进城以来,舒生一个将士模样的人都没看到。
“有!”一位身中数箭,箭头还没来得及拔出的士兵拄着枪,走上前来回禀。
“你们的驻城将军呢?”
“回舒将军话,卑职已有几日未见到禹将军了。前几日,禹将军说是接到了陛下御令,率大半将士出城复命至今未归,只留下我等苦守城池,却也是孤掌难鸣,今日强敌来犯我等寡不敌众,以至于死了那么多百姓,卑职等愧对驻城使命,甘愿受罚。”
舒生实在不忍见这样一位身中数箭还坚守不弃的将士痛骂自己无用,而真正无用的人早已逃之夭夭不知去向何处。直到此时,他眼前的这位战士所站之处还是血迹一片,身上似乎被开了好几个洞,像泉眼一样,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滴着血,面色苍白,与死人无异。
“无用的不是你,是你们那位弃城而逃的禹将军。你放心,越国所有的将领都归越帅管束,哪怕禹将军只是个驻城将领,也仍然难逃越帅的责罚。这个人越帅一定不会放过,只是当下越帅分身乏术,还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不过不用急,我们会慢慢清算。而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不必自责,我问你,你们还剩几人?”
“起初,我们有百余人不肯随禹将军出城,留守在此。但经方才一战,只剩下我与另外一人。本来我二人也是活不成的,但其他兄弟拼死相护,说起码要有一个人活下来,将来好回禀陛下证明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徒,禹城的守军也并非是。。是全军叛逃。”
“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若是没有你们死守禹城拼死一搏这城中想必会有更重的伤亡。前情如何待越帅退敌归来后你可一一细细回禀,如今当务之急是你的伤,好兄弟,有话待会再说,快先过来让军医为你诊治。你那另一位弟兄现在在哪里?我差人去诊治他。”
闻言,这位年轻的将士像是根刚刚被吹灭的蜡烛,失了生气,空留一缕孤寂的青烟缓缓升起。
“不用了将军,他刚刚咽气,说是没想到能捱到越帅过来救城,他可以瞑目了。他死之前叮嘱我一定得活着,活着才能见到越帅,才能禀明一切,才能为我们这一百多弟兄们证明,他们不是贪生怕死的逃兵。我们这一百余人,不是叛城之军!”
如今,你还活着,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叫什么?”
“陈护。”
“陈护,好名字,或许你才是禹城的福星。本将军问你,这件事情过去之后,你可愿加入我们越家军?”
陈护眼中的烛火重新燃烧了起来。
“舒。。舒将军!您。。说的是。。真的?”
“自然,这事我可以做主,而且我相信,如果站在你面前的是越帅,她也会邀请你加入我们越家军。不过你也看到了,我们的越帅正忙于退敌,当下只能由我代为传词达意。你。。介不介意?”
谁不知道舒将军的意思便是越帅的意思?
陈护重重跪下,道:“这是属下的殊荣,陈护求之不得,怎会介意?多谢舒将军收留,陈护定然誓死跟随越帅!”
“起来吧,越帅常说不喜欢看活人跪活人,我也一样。哦,对了,越帅嘱咐过我,挖一颗好苗子回来之前,一定要告知一句话,省得误人子弟要遭天打雷劈。”
陈护一愣一愣的,这传说中的舒将军一点大将军的架子也没有,说话也不虚浮自傲,既不喜欢拿官职压人,更懒得用气势压人,不仅如此,穿着也很随意,随意到可以说是不大体面,破洞的破洞,泛白的泛白,整个人灰头土脸得很。总体而言就是,这位舒将军穿得看上去还没平时的自己齐整呢!只一张脸,仍旧是清俊异常,异于常人。
“敢问舒将军,是什么话?”
“加入越家军可能并不是什么无上的荣光,不仅如此,还随时随地都可能为国捐躯,身首异处。越家军的‘越’不是越云霓的‘越’,也不是越帅的‘越’,而是越国的‘越’。如果你加入我们越家军只是出于对越帅或是越氏的仰慕那大可不必,没有一种仰慕值得你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命只有一条,很宝贵的。但若是为了一个国家,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舒将军,您方才说只有一句话,越帅的那句话原来是这么长的吗?”
舒生一笑,不愿承认是自己对越云霓的话做出了额外的解读,难得越云霓不在,他看着陈护,道:“是啊,等你加入云霓军之后慢慢就会发现,越帅只是长了一张看上去话很少的脸罢了。看起来你的体格很不错,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站在这喋喋不休地说着闲话,很有我们云霓军的风范。”
“喋喋不休?舒将军,卑职方才未发一言呐。。”
“你反驳本将军?”
“不不。。卑职不敢。”
“不。。这很好,越帅就喜欢你这样的属下。”
“卑职这样的?卑职。。是什么样的?”
“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你都不知道?也罢,跟着越帅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不假,但有一个额外的好处,就是时间越久,越能看清自己。”
“嗯,不过舒将军,您还记不记得越帅方才交代给您的差事?”
“当然记得,越帅交代过的事我何曾忘记过?”
陈护抬眼看着舒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见舒生面色舒缓,才道:“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
舒生:!!!
“你快自己去找军医包扎伤处,仔细些,我不同你多言了!”
话音刚落,抬腿就跑。
陈护瞠目结舌,喊了一声:“舒将军!”
“怎么?”舒生闻言回头。
“这就是陈护想要的荣光!”
听闻舒将军轻功了得难逢对手,但这一两句话的功夫就跑出去了这么远也着实太过让人惊讶,距离太远生怕舒生听不到,陈护运气丹田大喊了一声,力气太大,精神又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一下,这一下才终于把全身上下都震痛了。
距离太远,舒生的神情难辨,但他语气中似乎带着几分轻松欣慰的笑意,陈护看见,舒将军郑重笑着点了点头。
“宋阿褔在哪里?”
“回舒将军,宋副将带人去排查城中火情了。”
宋阿福向来十分有眼力见,他知道自家舒将军偶尔会发作的不靠谱的老毛病犯了,这老毛病病症不固定,很不单一,但通常会伴随着浑然忘我的病状体现,且全都是发生在自家越帅不在身旁的时候。将军不靠谱的时候,当手下的少不得要挺身而出主动多承担一些责任,毕竟,若是误了差事,越帅的飞刀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平素里说不出两句正经话的混小子们办起事来却向来很令他放心,闻言他宽慰道:“嗯,不错,阿福向来稳重可靠。”
舒生找到正里里外外地跑忙碌不堪的医馆老医生,欠身一礼,道:“老人家,可否借您笔墨一用?”
“自然,舒将军自便,您可是要统计伤亡情况?”
舒生闻言叹了口气,才道:“是,另外,我还要用越家军的军旗画一面招魂幡,把逝者的名字都列明,望亡灵找到归途,归于安息。”
逝者如斯,人死不能复生,但如果你们能看到自己的亲人安然无恙,会不会就能少一些不甘和委屈,去向往生之路?舒生知道,我们越家军还是来迟了。有些事情,无论怎么赶,也是迟的,我们只能拼命地早一些。
对不住,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