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辰带来的亲信以最快速度来到赵辰的身旁,却只赶得上见证他们的主子以最快速度吞下了最后一口气,越云霓的那支箭,射进了赵辰的眉心。那支箭上,一簇一簇的海棠花开得正热闹,好似枝头永远都是四月芳菲。
赵军全军哗然。怎么做到的?没有人能在这个距离射中一匹骑着千里马的将军,更别说这一箭是从这么远的距离射出,又精准的一箭正中眉心。
“这就是越云霓的实力吗?”李全喃喃道。
此生注定不及,来世也未必能望其项背。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惯于对传说不屑一顾。以为你们连想都不敢想的,就是不存在。”
不是不相信,是它真的像只是个传说而已。
“那个传说,真的是真的?”李全问道。
“若是没有当年的惊世一箭,又怎会有今日举世无双的云焰公主?怎会有假?”
越云霓的马同越云霓一样,下肢的力量惊人,赵辰丧命后,越云霓同她的负雪仍然立于风中。
禹城城门后的百姓看不到那支箭是如何划过黄昏的长空带着凌冽的杀意和决绝击中那位满以为捡了一条命的赵将军的,他们只能看到对面那位老将军面色青紫似要晕厥过去,而越帅仍立于白马之上,神情难辨,只有背影坚定卓绝,立于风中,处于不败之地。
“完了。。完了啊!你们快别发愣了,都什么时候了?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犯傻呢?我这回去如何同陛下交代啊。。还不快,快去几个人看看赵将军一息尚存否?赵将军若是死了,到时陛下震怒,我等怕是都得给赵将军陪葬!快别愣着了,跑过去看啊!!”谭河像是根本看不见赵辰身边的那些亲信死了全家般的苍白的脸,朝自己的属下嚷道。
越云霓身旁那个魁梧彪悍一张脸长得肆意妄为的将军嗤笑了一声,嚷道:“谭将军,何必多此一举,那位死得糊里糊涂的小将军不清楚您老还不明白吗?这一箭射中,他哪里还能活命?不必看了,那位将军已经死透了,血都开始干了,还是让兄弟们省些气力吧。”
越云霓重重拍了拍曹莽的胳膊,道:“别得意了,你去帮我做件事。”
“嗯!什么事?”
“给我把那位号称是赵王侄子的那颗圆滚滚的脑袋割下来挂到禹城的城楼上示众。”
“好!我这就去!!”
舒生一把拉住曹莽,道:“大帅,还是我去吧,我快些。”
“你是快些,不过切脑袋还是得用曹莽手上的那把大刀。况且,当众切人脑袋这种活,你做不漂亮。”
“就是!!大帅都让我去了!!你又要来跟我争抢!!!”
“呆子,你嚷什么!你没见他们人多势众吗?你过去,若是着了他们的道,被围攻,要如何?”
“你这话说的,你去就不会被围攻了?”
“我与你不同,我有脑子,你只有一颗脑袋。”
“你又骂我笨!!”
“好了!嚷嚷的我头疼,舒生是好意,你是一杆明枪,但外面多的是暗箭,不得不防。”
“我不怕!!”
舒生抱胸看着曹莽,道:“你是不怕,我和云霓害怕。”
曹莽平静了下来,道:“那怎么办嘛。”
“舒生,让他去吧,不会有事的。谭老将军是十年的狐狸修成了百年的狐狸精,心里明白得很,割了赵辰的脑袋,于他而言,是有益无害。”
舒生稍一思忖,笑道:“也是。那我让窦小豆带一队人马跟着他。”
“可以,窦小豆那个小滑头够机灵,让他带着那几个臭小子先去闹起来吧,你随我进城。”
越帅一箭将贼首射落马下的消息在禹城内以最快的速度游走,确定始作俑者之一已命丧黄泉,禹城之内哭笑声一片,城门大开,传说中战神越帅的真容这才得以显现在禹城百姓面前。只见越云霓身披银白铠甲,手握着长弓,逆着光站着,脸上挂着让众人舒心的微笑;她的身后是让所有越国百姓夜晚能安心靠着枕头睡觉的越家军,她的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位将军,一书生的清瘦模样,一武人的魁梧模样,一面相清秀俊逸,一面相怪异乖张。应当就是她的左右大将军:舒生和曹莽了。
曹莽只是露了一下脸,带着一队人马匆匆离开。
“受苦了各位,越云霓,来晚了。”
越帅来了。
禹城幸存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连同被母亲抱着怀里的婴孩齐齐跪下,叩谢越帅的救命之恩。他们同时在心里感谢上苍,将神迹赐予到他们眼前。
越云霓神色不动,仍旧平和安稳,只不过,舒生听见,越云霓有一段鼻息声,是明显钝重的。禹城重创,如同遭受了一场浩劫。这座美玉之城,终究还是遭受了一次破碎。
“各位请起,不必多礼,我知道各位有很多话想说,云霓也是。只是现下还不能放松警惕,我禹城之危还未解除,当务之急需得立刻去查探伤亡情况,请禹城的诸位乡亲同我们云霓军一起齐心协力先行扑灭城中大火,另,务必严查残火。请各位乡亲互相搭把手,将伤员和。。逝者抬至一处集中,舒将军会带一队军医前去医治;妇女孩童也尽量集中于一处,若遇到与父母失散的孩童烦请带到集中处暂先帮忙照顾,有寻儿女者不必六神无主失了章法,前往集中处找寻或等待。各位,照料别人的孩子也是照料了自己的孩子,大难在前,不分你我。这里,我就交给各位了。城门之前,各位也大可以交给云霓,只要有越云霓在,这扇门就绝不会破!”
众人磕头称是。
“舒将军领命!”
“末将在!”
“城中大小事务一律交由你督办,务必要做到事无巨细不得有主次轻重之分;另,给本帅在一柱香时间内把城里人员伤亡情况统计出来,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另外,死者家属辨领后,登记死者姓名年纪,让亲属在其后签字或按手印。他们要的说法,本帅回越城后会亲自去讨。”
“是!”
“吴湖何在?”
“末将在!”一将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好一会,才拨开人群上前来。
“你的嗓门怎么还是这么大?方才你吼的那一声唬的我还以为你就在我身后呢?”
“大帅又无故消遣我,方才末将为防敌军做困兽之斗寻机发难,正安排盾牌军摆阵呢。”
“你且少忙,把你手里的盾牌军划一半进城,提一个你的副将负责这城中的安防布置,若这城中再有一死半伤的。。”
“末将提头来见!”
“本帅要你的头做什么?庆功宴上下酒吗?本帅不要你的头,也不准城中再有差池!”
“是!!”
“城中诸事就全权交付与你,关好城门,等我们回来。”越云霓嘱咐了舒生最后一句,转身要走。走出城门之际,忽的停下脚步,将左手握着的那杆银枪插进脚下的焦土,立于城门中央,随后走出城门,一步一步走向战场。
禹城的百姓们怔怔看着这银枪,默默然流下了刚才因惊惧和愤怒噙在眼中未及流下的眼泪。人群中有一个失去双亲的男孩,脸上糊着尘土和血泪,光着脚走向那杆银枪,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握住了枪身,紧紧地。
“城中最大的医馆在何处?”舒生问道。
人群中一个耄耋老者拄着拐杖在他人的帮扶中走上前来,他的腿瘸着,脚上流着血,“请将军随我来,老朽是那家医馆的大夫。”
“好,有劳了,老人家。”
“请各位帮忙将伤者抬至医馆,军医随我来。”
军医们抬着担架背着医箱紧跟着跑上前去。
医馆不小,但舒生只一扫便知面积还是大大不够,“各位烦请互相通知一下,先把伤员抬至医馆,若是地方不够,就近抬到医馆周围的这几家民舍之中,另请大家帮忙找寻这几家民舍的主人,舒生需解释借用民舍一事。”
“不用不用,我们在呢,我家宽敞,请将军随便用,稍后我二人便回家把杂物清理出去腾出地方来。”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走上前来,颤颤巍巍的,他们脸上的惊惶之色很浅,更多的是凄楚。
“妾身寒舍将军也可随意使用,妾身这便也回去收拾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双颊通红的婴孩,她藕色的罗裙沾满了血污,神色凄楚,只不再落泪,怀中的孩子也不再啼哭。她已经失去了所有,如今能做的,只有尽一己之力帮助别人不再失去。
“官爷!官爷!我带你们去我家!只是。。只是。。。我爹爹和娘亲都死了,我还没学会收拾屋子,你们能帮帮我吗?”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抬脸看着舒生。
舒生低头摸了摸孩子的头,心头和舌尖都很苦涩,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孩子他们见过许多,从他们仍是孩子的时候便如是,往后也必不可免的会一次又一次的遇到。他们遇见的这些孩子通常只有两个去处,稍好的去向是被族中的亲戚长辈或邻里街坊收养,稍坏的去向是加入小荷军。小荷军不在越国的军队编制内,直接隶属越家军,由当初年仅十三岁的越云霓创建。越云霓总是嚷嚷着后悔创建小荷军,说谁知道小孩子的饭量竟然是一个赛一个的大,抱怨多了一笔好大的军用开支,还不能问朝廷多拨一些军饷。抱怨的再多也没用,这笔开支最终只能由帅府也就是越云霓一己承担,后来,慢慢地,这些在小荷军中长大的孩子,长得一个比一个健壮,完全对得起越帅拨给他们的这些军饷。只是,谁都不愿意小荷军壮大,孩子实在应该养在家中而不是在军中,正如荷叶应该长在池塘里而不是鱼缸里;无奈事实是,近几年,越云霓兄妹三人的俸禄已经不足以支撑越帅府的日常支出,小荷军的数量也已是日渐积累到了可以组建一个未来军队的地步,终于引起了朝廷的关注。陛下单独召见越云霓商议小荷军之事,没有人知道那次商议的内容。越云霓面容平淡的进宫,面容平淡的出宫。自此,越家军多了一笔朝廷下拨的军饷,专供小荷军,只是仍是杯水车薪。
有一对刚刚失去孩子的夫妇走到这孩子的面前,一左一右蹲下来牵起他的小手,两人的笑容中含着还未干涸的眼泪,那家女主人眨着湿漉漉的笑意,道:“走吧,孩子,带我们到你家去,我们教你收拾屋子。日子还长,我们慢慢学。”
时光很快,但你可以慢慢来。没有为什么,只是我们愿意放慢脚步,等着你。
“两人一组,随这几位回家帮忙收拾,尽快腾出给伤员诊治的地方!”
是!!
是!!
是!!
结束了,这是场突如其来的噩梦,不过,越帅来了,越帅的马蹄很硬,可以踏碎所有可怕的噩梦。
禹城百姓的噩梦结束了,越云霓的噩梦却才刚刚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