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老将军怎么还亲自过来了,我正想着等过些日子我身子利落些了就亲自去您府上探望呢!”
封老将军两鬓斑白,脚步较之从前虚浮了不少,花甲之年,风劈霜裁,再怎样英勇善战,到底是英雄暮年。
谁也没有办法在岁月面前强逞英雄。
老将军看到越云霓后笑呵呵的,道:“等你好了,少不得又是东奔西跑,南征北战,我老头子是见不到的,因此抓紧时间来看看你。只是,越帅,这是何意啊?”
封老将军左右各看了一眼,只见他左侧站着舒生右侧立着曹莽,两人俱不言语,与之隔了一掌的距离,只是站着。
“哦,无甚,老将军不必在意。这是我府上的待客之道,若是尊贵的客人站着,那我这两位兄长必然也会在一旁陪着。”
“老夫来见大帅,自然是要站着的,难不成还要与大帅平起平坐吗?”
“封老将军,您上战场的时候可还没有我呢。您曾经不也是和封业一样的少年将军吗?为了越国四处征战,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过了不惑之年才娶妻生子,是我等武将永远之楷模,若您都不配在我府上落座,那敢问谁还配坐这一把椅子?”
“大帅谬赞。老臣有愧,苟活至今日,没能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实在是汗颜。”
“非也。谁说武将一定得战死沙场才能算是不枉这一生戎马?鞠躬尽瘁即可,何苦死而后已。封老将军已经把上半生许了国家,下半生可以许给所爱之人了,更何况,您还把独子封业也许给了国家。好了,先请落座吧。”
“那老夫愧领了。”
“越帅,您这全身缠的都是布,何时才能拆下呢?”
“医师们说此次给我用的都是最上品的药,保证伤口愈合神速,但我这布得跟着伤口一起结痂一起脱落才行,不能提前拆下,否则。。”
越云霓顿了一眼,看了桌上的茶盏,舒生上去喂了她两口。
“否则怎样?”
越云霓润了喉,道:“那就是另外一种酷刑了,哈哈哈。”
老将军闻言沉默了,越云霓见状,道:“我听闻小叶子在禹城办差办的挺不错的,到底长大了。我上次见他还是个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没想到不过几年,他就长成了一位少年将军。是个争气的小子,不枉您在他身上花费的这些心血。”
“争气?他离争气还远着呢!其实,老夫此次过来主要是想当面道谢。越帅,请受老夫一拜。”
老将军起身整理衣裳,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刚刚屈膝还没跪下去就发现自己被一左一右两股力量拉得悬在当中,困惑中看了一眼越帅,发现越云霓捂着嘴笑得正开心,这才知道所谓的待客之礼其实只是越帅一早料到自己会行大礼找寻的借口,她又是早就准备好了。武将者,时常被人诟病四肢发达,头脑和胸膛两者空空,但其实这是世人的误解,真正的大将大帅之才,绝不是胸无城府谋略全无之人。话虽如此,越帅也是独一份的了,越国何幸呐。。。
没法,只能无奈一笑,起身坐下,道:“老臣并非世家子弟,只是寻常人家的儿子,父母起早贪黑经营着一家豆腐店。后遇上征兵,我年少参军,天赋得以展现,最终竟然真的成了一位将军,侥幸至极。年老以后,老臣赋闲在家,再无功劳可立。平心而论,并没有什么能帮衬到封业的。但这小子运气却还不错,老臣心知此次禹城之行,必将是封业的一个跳板,而让他站在这板上的,便是您越帅。若没有这块板,恐怕他穷其一生也难有大成,老夫戎马一生,又岂会不知,在这世间比成功更难得的是机遇,比机遇更难得的是贵人。”
越云霓已经能明白封业为何小小年纪便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了,他的父亲,实在是朝中难得的一个明白人。
“老将军心如明镜。不错,禹城是封业的一个跳板,且这第一跳,他就能跳得比旁人远得多。但跳板始终只是跳板,不过助力之物,若站在其上的是本就跳不远的人那么再好的跳板也不成助力。封业不但站住了,更是跳了出去,就凭这一点,封业的前路就不止于此。”
“越帅。。您的意思是。。”
越云霓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我当然是想好了的。老将军也不必谢我,是您把儿子教养的好,纵观朝野,像封业这样有真材实料且不骄矜自傲的青年才俊并不多。云霓以为,为大将者,不仅要有统领全军的能力,更要有站在所有人身前的勇气和担当。封业有,所以我才第一个选择了他。”
“是吗?老夫以为,他还是有些少年心性,且对时局发展总是漠不关心,还不够稳重。越帅当真以为他能担当重任吗?”
“说来说去,老将军您不过是望子成龙之心太过心切以至于有揠苗助长之势了。您何苦急于让他在一日之间成长?我还没死,越国还不急缺一位大帅。封业么,等过些时日,有了刻苦铭心的经历后,他自然就会稳重了。他本就是少年人,就该有些少年心性,工于心计的人能少一个还是少一个吧。少年意气如昙花一现,珍贵难得。封老,我听闻,那日在朝堂之上,陛下先是照例问了一声禹城驻城之职谁人愿认领的是么?”
“确是如此。”
“而后只有小叶子站出来了,是么?”
“是。”
“后来陛下才宣布禹平一事的处理决策,封业因为有担当所以才能抓住时机。陛下心重,前几次因为无人认领禹城的差事,他多少有些不悦,故此次也是陛下对众将的一次考验。若是最麻烦的禹平一事的处理已经有了决策,那禹城之差就不再是什么苦差事,众人定会哄抢,到时候还真不一定能轮到小叶子。老将军,那日,当着他面,我只是让封业接下禹城的差事,旁的话一句都不曾说。所以,您现在能理解您的儿子了么?封业若是能成事,定然是因为他的格局不同于旁人,而不仅仅是因为我给的这块跳板。老将军,您知道的,我越云霓从来不用无用之人。”
“越帅苦心,身陷囹圄还能为小儿想的这般周到,老臣必要替犬子叩谢越帅。两位将军,莫要再拦我,今日,我一定要跪。”
“哎呀,说了这许久话,我有些乏了,你们快帮我把封老将军送回府吧。”
“哎哎哎。。越帅越帅。。你让两位将军放下我。”
“等你出了这门自然就放下你了,快回吧老将军,下次云霓得空再登门拜访。”
“是,不扰越帅清净了。老臣告辞。”
“好。”
封老将军却在门口停住了脚,人没有回头,只悠悠然道:“越帅,为何是犬子?”
说了这半天,这位做父亲的,还在质疑。
“封老将军,您与家父同岁,是不是?”
“正是。”
“好像生辰也恰在同一月吧。”
“正是。”
封老将军转过了身。
“我母亲钟爱海棠,但我父帅偏爱桂花。封业那群从小胡闹着玩泥巴长大的孩子,他们很小的时候,我曾经提过桂花的事,从此以后,每年忌日,总会多上一枝桂花。不多不少,正好一枝。我喜欢心性好的孩子,心性好的孩子会多些慈悲。封老将军,封业的前路,才刚刚开始。”
封老将军似有触动,道:“越帅,旁的话,老臣也不需多说了,只再说一句罢。”
“老将军但说无妨。”
“我儿子,是我生的,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自然是了解的。越帅,封业是将才,不是帅才,为了我们越国的将来,请越帅保重身体,老臣愿意以命换命,乞求老天爷保越帅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么?比起祝愿,这个词对越云霓而言,更像是讽刺。
越云霓叹了口气,道:“封老将军言重了,云霓照办就是。”
“越帅好生安养,改日老臣再带犬子前来拜见。”
“好,舒生、曹莽,你二人送送封将军吧。”
“是。”
送完封老将军,曹莽拿着越云霓一早打赏给他的钱买烧鸡去了,舒生独自一人回家,看见越云霓又躺下了,姿势随意到诡异的地步。
“怎么这么大个人了,睡也没有个睡相,就不能睡的板正些吗?”
“睡的板板正正的那是死人。”
“没睡?”
“刚醒。”
“你又听出我的脚步声了。”
“嗯,你的脚步声跟猫差不多。”
“封老将军特地嘱咐我把糕点趁热拿给你吃。”
越云霓起身,随意抓了一块糕点,道:“这老头。。真是嘴硬心软,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块金玉,简素的不行,好东西都挂儿子身上了。”
“你不觉得他是在以退为进么?”
“他自然是有一些他的想法的,不过也无伤大雅,为人父母的一些微末心思罢了。其实他也只不过是为封业早做打算而已。一个人,若是只把自己的那一点点心思用在儿子身上,那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再者说,封业若只是个废物我定然置之不理,如今看来显然不是,也就更不必计较了。”
“你、、、莫不是想栽培小叶子?”
“不好吗?等以后我们家的事了了,我也老了,身上都是伤带不了兵,若是封业能出来担了大局,你我兄妹三人不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么?”
“封业还不行。你不要当所有人都是你,既不是你,也成为不了你。”
“我知道。但书生哥哥,你知道的,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一个叫越平江的父帅,也不是所有人都早早拥有了所谓的天资。我盘算的不止这些,封业也只是第一个。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争斗,早就厌倦了战场。为了我,你这些年才机关算计。是我对你不住。”
越云霓伸长了脖子,示意再喝上一口水。
舒生喂了她一口水,道:“世子殿下跟着封业过去这件事,也是你安排的?”
“我如何能安排世子殿下?”
“他好像很愿意听你的话。”
闻言,越云霓直起了身子,端端正正道:“你不会也。。错听了些什么罢?”
见状,舒生也搬了个小凳坐下,保持自己与越云霓视线平齐,他笑道:“哦?我家小云霓莫不是也怕起了谣言?”
“谣言哪里可怕,无中生有才可怕。其实我在越云曦面前不曾说过些什么,我就是提了一嘴,再说了,世子殿下求的是年少立威,陛下求的是亡羊补牢,这对父子谁不是各自带着自己的目的?我最多也只是推波助澜而已,并不具备力挽狂澜之能。主宰这一切的,还是越平川父子。说来也挺好笑,他们差点毁了禹城,现在却还要让禹城成全他们。”
“这一次,你给封业铺的这条路真是又远又好。你很少在旁人身上花那么多心思,为什么?”
“小叶子本身不错,再来,他爹封老头不知为何总能让我想起老平江,觉得亲切。其实我也没有做什么,无非也就是推了他一把而已,说到底,这条路到底远不远,好不好,能怎样好,不在于我,还在于小叶子自己。”
“也是,我觉得他会争气的。那一年,那些孩子也还都活着的时候,也只有他一人过来了。那天的雨,明明也不怎么大。”
“你也还记得。”
“自然。”
但你还是给了他机会,别人求而不得的机会。
“他要是能早早为越云曦所用,自是大有前途,我希望他能聪明一些,这样,往后,你才可能轻松一些。”
既然注定你无法真正的功成身退,那能轻松一些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