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让你听陛下说话又不是让你说话,怎么还饿了?像话吗?”
何木寻原本生得虽不如罗伞儿之流倒也算得上是清秀,奈何总是傻傻呆呆的,又不爱说话,平时很是不惹人注目。越云霓只觉得他是浪费了这张皮囊,他这种务实的心性,说不定长得更憨实普通些,于他而言才更适宜。
“我不饿,就是想吃馒头了。”何木寻一开口,声音也是木木的。
舒生本来脸色阴沉着,见状倒是乐了,道:“哟,哑巴开口了,不是报恩就是寻仇啊,哎,何木寻,舒将军来问问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同云霓之外的人主动多说上两句话?”
越云霓捶了舒生一下,道:“不准喊他哑巴,我们小木寻只是不爱说话,爱吃馒头而已。还有你,何木寻,我刚给你派了差事你也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办好。结果话音刚落半晌,还热乎着呢,你竟然掉头就忘?你就是这么办事的?我说过你好几次了吧,办差的时候实在想吃馒头也要背着点人吃,当着我们的面吃馒头也就算了,你怎么敢当着陛下的面吃?嫌命长吗?是不是要我打你?”
“我不吃了,我就是来给你递个馒头。”何木寻向来最听越云霓的话,越云霓说什么他都立刻照办,从来都不用三令五申。这不,越云霓一发话,他果然当即便将咬了一半的馒头塞回了自己的怀里。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吃了一半的馒头不要直接塞回怀里,多脏啊,起码拿块手帕包着点。”
“我自己吃的,怕什么?给你的那个馒头,是拿布包着的,不脏。”
“我知道,你自己吃的也要讲究些才是。”
舒生又打趣道:“何木寻,平时看你这小子老老实实的,没想到还挺会搞差别对待,方才我可看见你怀里的那块白布了啊,就那个大小,最多只能包一个你的大白馒头。这下一目了然了,就只有给云霓吃的馒头你才会特地拿布包着,对不对?”
“对啊。”何木寻简直是坦诚得气人。
越云霓瞄了瞄他,道:“馒头送了,你还不走,是还有话没说?”
“你那颗,金石一般的心,就是这样炼成的吗?”木木的声音说出木木的话,像是一块蒸屉布,罩在了越云霓和舒生潮湿的心上。
这下,舒生和越云霓的眼睛都闪烁了一下。
越云霓将馒头放进怀里,伸手捏了捏何木寻看上去消瘦却还挺软乎乎的脸蛋,道:“早让你别听楚芃那个混蛋瞎胡说,你越帅的心和你一样,是肉做的。去吧,办好这趟差,等回去越帅给你买烧鸡吃。”
何木寻嘴上答应的很痛快,却是三步一回头。
越云霓忍俊不禁,问他的兄长:“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时独来独往,没事绝不出现的一个人,今天怎么黏黏糊糊的,险些惹得我破口大骂。”
舒生笑道:“大帅又说狠话。你什么时候舍得骂过何木寻了?若我这些年来记得不错,何木寻挨的骂怕是比罗伞儿还要少吧?依我看,那个哑巴小子不是忽然变得黏糊而是长大了,他们都长大了,明白了你的不易,会疼人罗,好事。”
“什么?他们?心疼我?”越云霓眼前飘过的都是这些臭小子平时胡作非为的模样。
“可不是。。”
何木寻终于走了回去,越云绡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张口就问何木寻要馒头吃,笑嘻嘻道:“木寻哥哥,我同父王说了,你蒸的馒头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馒头,父王不信,你快!给我两个,我拿给他尝尝,保准让他相信。”
何木寻私心当然是想只给越云绡一个,但碍于云绡公主的面子,更怕越帅到时候怪罪下来他要吃不了兜着走,只好乖乖掏出了两个馒头,道:“希望陛下和云绡公主不要嫌弃才是。。”
越平川接过白面馒头,久久凝视着,眼眶微微湿润,道:“我小的时候,我王兄,也就是你们的老越帅也给我蒸过馒头。本王很小的时候,有一阵兵荒马乱,四处打仗,时局很是不稳。父王怕我和王兄二人身陷险境,就把我们丢在了一个农户的家中,装是一对孤露。我那时候很小,我王兄虽长我几岁,却也是从来没做过饭,我们毕竟都是世子殿下。但我王兄天资聪颖,自己鼓捣来鼓捣去还真给我鼓捣出了不少东西,其中就有这馒头。我王兄一开始把馒头蒸的很硬,我根本吃不了,他又再去揉面重蒸,这样反复几次,到最后,我终于吃上了又香又软的大馒头,而我王兄却把那些咬不动的硬馒头放进水里煮烂了,自己吃。唉。。我小的时候。。这都过了多少年了?时过境迁,无情不过岁月,一晃又是十年,王兄已是黄土下的一具白骨,而我,是在人间游荡的行尸走肉。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他死了,我也老了。”
越平川回溯往昔的能力很强,上了年纪后声音又不知觉的就带上些许的沧桑,所以,他说出这段往昔的时候,很多将士开始偷偷吸鼻子眨眼睛。
“你听父帅说过这段逃难的过往吗?”舒生问。
“没有,老平江哄我睡觉的时候给我讲的故事通常都是有关别人的,偶尔讲到他自己,也必定是与母亲相关,老平江一向不怎么喜欢重提他的过往。”
越云霓喃喃道。
“好了,我们快走吧,你再不带走你这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卫,他们可能就要因为对陛下不敬而人头落地了。”
“我不是早就让你教教他们如何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吗?你看看,这一个个脸上藏得住什么?尤其是你那徒弟,我方才都瞅见他对着陛下翻白眼了,那白眼翻的,就跟中了什么剧毒似的。你说说,他一天到晚跟在你屁股后面跑,颠颠的,都学了些什么?怎么在为人处世之道上就一点都学不到你身上的长处呢?你不会,就单教武功吧?”
“窦小豆就这样,已经没救了,我早就放弃教他什么叫韬光养晦,虚与委蛇了,学这些,光靠看是行不通的。”
“不是,韬光养晦和虚与委蛇能混在一起教吗?”
“怎么不能,若是做不到虚与委蛇,如何能真正地做到韬光养晦?”
“也罢,你的徒弟,你自己看着教吧。”
“云霓,我觉得我不能在一个徒弟身上吊死。”
“不是,兄长,你这话是何意啊?”
“你帮我带带眼,再遇到适合练轻功的好苗子,给我带一两个来,窦小豆一看就是个短命鬼,想想我这么些年费这么大劲竟然就只教出了一个短命鬼,为兄心里很是不忿。我得给自己留几条后路,再说谁也没说过,收徒弟只能收一个的话吧?我要多收几个,以防万一。”
越云霓满脸震惊,不可思议道:“兄长,没想到你还存着这个心呐。。这话你可不兴让窦小豆那小子听见,知道吗?不然到时候那小子寻死觅活的不说,又要到处寻衅滋事,让人头疼。”
“我哪里是个没脑筋的?这种事如何能放在台面上说?所以,我才让你帮我带着掌掌眼嘛。。”
“哎哟哎哟,罢了罢了,今日这话我就当做没听到,你要是生了那心,那还是自己去张罗吧,我可不想掺和。”
“哟,看来我们陛下话也说够了,终于舍得走了。话说回来,云绡给你带来的那只鸡可是真肥,我看那鸡腿结实得十分不寻常。”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越云绡养出来的鸡都是些弹跳高手,轻功不凡。一看见她就没命地往外逃,结实得很。不过越云绡现如今也明白了过来,我听说,她现在已经开始分笼养鸡,她上次还跟我抱怨说如今抓一只鸡实在是太难了,往后可不能让其它的鸡看到自己同伴一去不回的背影,要不然惊慌到鸡食吃不下不说,还会乱蹦乱跳,甩她一身鸡毛。”
“她对你,倒是真好。”
“是啊,那丫头炖的鸡汤也是真的好喝。”
“云绡公主是个通情达理之人,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或许吧,她会明白。她不明白也没关系,或许,不明白,才能活得好一点。
“嗯。扎营的事,你有何打算的?”
“我粗略点了一下,陛下此次起码带了五千人马,正巧,我们也有五千云霓军。所以,我就想拨一半云霓军出城扎营,换进来陛下带来的一半军队,你意下如何?”
“就这么办。哦,我记得你那边是有所有登记在册的从军名录的是吧?”
“不错。”
“把同乡的人安排进一个营帐里,这事,你带着窦小豆和许松去做,这两个小子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到处晃悠找人扯闲篇,谁家里有些什么人他们都一清二楚,这样你安排起来能快些。”
“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对了,这个你拿着,交给贾肆子,让他给我不动声色地找出所有手持此物的人。”
“这是。。云霓。。。”
“就算我骗得过越平川也一定瞒不过他们,我知道,他们一定来了,而且,就藏在越平川带过来的这支军队里。”
“我明白了,不过,这事要不要让我或者是曹莽亲自去办更为妥帖?”
“不能,这事得派一个相对年轻和脸生的人去办才行。”
“也是,这贾肆子虽平时看上去不大正经,但其实心细如发,考虑事情也很周全,就是,总喜欢把事情往最坏处去想。不过也没错,这样,方能有备无患。”
“嗯,待会我先去会会越平川带过来的那几位老将军,你去给那几个混小子安排差事,等安排好了,你来随我一同将那几位将军迎进城来。”
“好,哎?那宋阿福和罗伞儿二人要当什么差事?”
“待会,你让他们去盯着封业,顺便,照料照料他。哦,对,那小子伤得不轻,你让他们顺便带个嘴严实的军医去给封业诊治诊治。”
“还是你想得周到,行,那我先去安排。”
“嗯。”
“哦,对了。”
舒生才走两步,去而复返。
“怎么了?”
“方才听越平川追忆往昔,我倒是也想起了一些事。在我小的时候,我记得那时确实是挺小的。那个时候还没有你,父帅将我抱着,我坐在他的膝上,在合欢下晒着太阳。我隐约记起了那时父帅说过的一些话,他说:‘这样抱着你,叫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也是这样抱着一个孩子。那时,那个孩子还很小,很小很小,小到什么事都做不成,好的是,坏的亦然。”
越平江没说的是:当时,那个孩子很小很小;但,当时抱着那个孩子的孩子,也很小,很小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