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帅。”
越帅?是谁?在叫谁?是哪个越帅?是她梦里的那个越帅,还是他们梦里的哪个越帅?
一声呼唤,震落了梦中盛开的海棠花。梦中的过往簌簌掉落,越云霓在散落的花瓣中苏醒,睁开了黑暗。
“越帅。”这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熟悉的声音能将越云霓更快地唤醒。
“哎哟,舒生,你那嗓子是镶了金吗?这么不舍得出声呢?门敲得轻就算了,嗓门怎么还这么低?就你刚才哼唧的那声,蚊子都听不见,还想叫醒一个人?连个人你都叫不醒,真是靠不住!快闪开,还是让俺老莽来!!”
“嘘!!大半夜的你嚷嚷什么?是不是生怕旁人不知道出事了?曹莽,你少说两句吧!还得意呢?让你先去整军你不听,非得大帅待会出来骂你两句才舒坦。咱们大帅你还不了解吗?蚊子听不见的声响,她听的是一清二楚。你再叫唤,再叫准有东西要飞到你脑门上!”
“嘿。。舒生我告诉你。。”
门吱呀一响,一小片黑暗被静静推开,一人出现在门前,站在那小块白色的黑暗里,脊背笔直,直与眼前的黑暗作对,犹如一块丰碑。她的头发沾染了黑暗,脸上洒满了月光。由此,发色是墨色,面色似月色,黑是黑,白是白。左手攥着一支银白的短刀,右手握着一把冷利的长剑。她满面寒霜,眸色凌厉,轻薄的衣身拢不住厚重的杀气。她站在那,杀气从轻薄的衣衫中潺潺地流出,一起一落,未费吹灰之力,将月色与夜色镇在原地。
这便是越国的兵马大元帅,也是如今这偌大的九州里唯一的女帅——越云霓。
“如今大帅入睡之前,手边都得有短刀长刃相伴了?”舒生看着越云霓满满当当的双手,眉头比来时又紧锁了几分。
“如今的刺客可是厉害得很,也不知道都是在谁的指使下在哪里做过些什么特别的训练,竟能将自己伪装成毫不相干的另外一个人。上次就有一个身段声音与舒将军您有八九分相似的,本帅只不过稍稍松懈,便险些被割破了喉。命可只有一条,实在是不得不防啊。”
舒生轻轻一笑,心想原来对越帅来说,半臂距离已是险些得逞的程度了,这让那些连越帅的脸都没能看全便丧了命的刺客颜面何在?
“大帅,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也不言语一声呢?那混蛋后来怎么样了,不会跑了吧?”曹莽长相周正却又粗犷,愤怒的神色在他那张粗犷的脸上显现之时往往是生动无比,惊吓旁人。
“你什么时候见过前来行刺我的刺客活着跑了的?舒生都给处理掉了。”
“也是,也是,这家伙干这种活向来最干净利落。”舒生做事的狠厉果敢曹莽是再清楚不过的。
“好了,你们俩结伴夤夜前来,到底有什么坏消息要告诉我?”
越帅的睡眠一向很浅,一旦苏醒神思便会当即恢复清明,很难再有睡意。一直以来,吵醒她的人曹莽都会让他死得很惨,他与舒生更是不敢随意搅扰越云霓的睡眠,除非事出紧急他俩加在一起仍然是难以定夺,否则绝不会在深夜敲响她的房门。
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越云霓知道。她手持长剑短刀站在这里,便是最好的证明。
“来了份密信。”
“哪里的?”越云霓的目光落在舒生手中的信纸上,轻轻的,凉凉的,像清晨落在瓦片上的一块白霜。
舒生手持着那封密信,吹了一口气。薄薄的纸张微微抖动,做出了应答。
“哦?”越云霓眼前的那张信纸,轻薄却不通透,暗黄的,像是刚从黄昏的天空中揭下。
“大帅,禹城危在旦夕,刻不容缓。”舒生递过信去,不轻不淡地看了越云霓一眼。
闻言,越云霓岌岌阅信。
夜间风冷,人心更冷。谁能想到越云霓手上这张薄薄的纸上竟然会堆着一座厚厚的城?
“这便是我们这个良善心软、以德服人的君王。”
“云霓,我更在意的是,这消息为何由他送来?”
“风起了,云自然也不可能再留在原处。此次禹城之事,或许就是他一直在等着的那阵风。他这朵云,蛰伏得已经太久了。”
“那云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曹莽睁着圆滚滚的双眼,愣愣地问道。
“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啊?我。。”
“曹将军你是一点都不知道着急啊。”
“啊?不不。。我是等你。。”
“不等我你就不会救人?等不到我你就只能一直站在原处?”
“是我错了。”曹莽垂头认错,越云霓抬头看他,觉得自己是在深夜里遇到了一头迷路的大黑熊,勉强忍住了笑意。
“我进屋换身衣裳,喝口茶,出来的时候我要看到一支整装待发的军队。”
“是!大帅!我现在就去安排。”
曹莽转身飞奔,刹那间便不见了踪影,越云霓却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你是不是早已笃定禹城之危不可解所以才索性一点都不急?”舒生负手站在原处,沉默地看着同样沉默在暗夜里的越云霓。
越云霓收回短刀,将剑插进土里。
“不是,我只是想不出一个万全的办法。若是想不出办法,着急又有何用?”
“我明白,再怎么赶,死伤也是难免的。就算能赶过去,也未必来得及救城。”
“云霓,我们赶得上吗?”
“赶不上。”
他们三人的马俱是日行千里,自然是能赶上的,但他们身后还有三千骑兵,骑兵的马跑不了这么快。
“那要如何?”
“法子还是有的。既然我们竭尽所能也赶不上,那就只能让我们的对手自己慢下来。”
“你有办法了?”
让自己慢下来容易,但让旁人尤其是自己的敌人慢下来谈何容易?
“是。若此次这封密信不是出自他手,我或许还想不出此法。舒生,你尽快挑一个舒羽卫替我送封密信出去。”
“一封?”
“是,一封,给一位故人,讨一份故情。”
“大帅有把握?”
“五成而已。剩下的五成,只能看禹城百姓的命数了。美玉易碎,人也一样,但愿这座美玉之城的百年福泽能护佑它的城民躲过此劫吧。”
“那大帅您先换衣,我这就去安排。”
舒生英俊清冷的面庞在黑暗的夜里一闪而过。
“舒生。”
舒生驻足,片刻的迟疑后,他回头看越云霓。
“你是真的没有办法吗?”
“云霓。”
越云霓在月光下淡然一笑,眼中的凌厉柔和了许多,道:“无事,我方才说的也不全是实话,此事,我有十成的把握。你去吧。”
“是。”
越云霓头顶的那轮明月光色渐淡,她没有抬头去追寻那稍纵即逝的光亮,她往更深的暗处看去。
皓月之下,另一块黑遮住了天空的眼。
“你说什么?她去了禹城?怎么可能?”
“回世子,确是如此。据我们的暗影来报,此番云霓军驰援禹城,非是出自越王旨意,而是,因为收到了一封密信。”
越云霓手眼通天,她的爪牙遍布各地,她的根基枝叶究竟有多深,谁都不清楚。但是仅仅靠一封密信便能让越云霓无视王意当即率自出兵的人实在是少,迄今为止,他几乎没有见到过。
“密信是从何处送出?”
“不知。”
“不知?”
“是。我们的暗影说,来人神不知鬼不觉,谁都不知道那封密信是怎么送到舒将军手中的。”
所有送到越云霓身边的信件必得先过舒生的手筛选分辨,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越帅需要处理的事务很多,时间却只有每日十二个时辰。
“不稀奇,舒生本就是个深不可测之人,越云霓更是有太多不为人知的故事,真假难辨。不过,没想到舒生竟然会将这封密信交到云霓手中,这不太像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以越帅的脾性,定会救禹城于水火,舒将军又万事都以越帅为先。只不过,此次禹城之事越帅若是掺和进去,注定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不错,所以我才奇怪他竟然没有毁了这封密信。”
“您觉得舒将军不愿让越帅蹚禹城这趟浑水?”
“不错。越云霓什么浑水都蹚得,唯独禹城的水是万万蹚不得的。在这件事上,舒生草木皆兵,断不肯冒上一次风险。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来,越帅可曾有一次去过禹城?”
“的确不曾,难道。。。是舒将军?”
“还能有谁?不信你去细查查,看禹城的事,是不是数年来都由舒生亲自处理,从未假手于人。禹城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送不到越云霓那里,到了舒生这便结束了。你想想,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但。。这是为何?”
他看向月亮,像多年前一样,只是这次,双眼中盛满了心事。
“多年前,有一人给越云霓卜了一卦,卦上说,禹城是越云霓的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