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云霓果然背着手旖旖然大踏步地走出去，左左右右悠然踱步，在原地休息的将士们面前打着转，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原本将士们都坐在地上边随意地说着话边擦着各自的兵器，或是发发呆等待下一步的号令，见越云霓走过来，眼睛时不时往他们腰际、袖间或者胸口瞄上一眼，立马全身警备，如临大敌。
“大帅，您在看什么？”
“我没看什么？就随便看看。”
“我不信，您在打什么主意？”
“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的？我能打什么主意？”
有跟越云霓多年的，立刻会了意，佯装伸个懒腰，道：“何木寻，刚才我见你射箭阵仗颇大，膀子差些都要跟着箭一起飞出去了。如何，钱袋子没掉吧？快查查。”
那何木寻也是个鬼灵精，立马知道其中有诈，笑道：“贾肆子，你们是知道的，我出门只带馒头和咸菜。”
“是吗？可我方才见你一使劲，胳肢窝又裂了，我是真担心你的钱袋子滑出来。”
“嗐。。贾肆子，今日临时出战，兄弟们各自匆匆忙忙，怎的我何木寻就还有闲工夫带上钱袋子了？”
“哎，何木寻，这可不是贾肆子瞎说啊，我可以作证，今早我见你忙而不乱，特地把钱袋塞在胸口的，你快看看，丢了不曾？”
“这话我信，木寻平日里就连起夜也会摸着钱袋子一起去茅房的。”罗伞儿窝在一旁，小小的一团，天真道。
何木寻见躲不过，索性拍了拍胸口，道：“丢了！真丢了！！各位兄弟，快别看着了，帮我低头细找找啊，快，细找找！！”
也难为何木寻这个平时话那么少的人为了自己的钱袋子不惜脸面了。
另外一群确实没带钱的，看着这边闹闹腾腾，窃喜之余，心里轻松得很，索性敞开衣服，半裸着胸膛，在那懒懒散散地晒着晚霞，被气急败坏的越云霓臭骂了一顿：“成何体统！给我把衣服穿上！这城里还有好些个女子呢，也不怕吓着人家。”
“大帅，我们也不会一直敞着，就是给您看一眼，我们没有藏私，省得您骂我们小气。我们不是小气，只是真的没钱。。”
越云霓对着空气狂扇了几巴掌，道：“你们还不小气吗？我为了什么？还不是怕你们饿死？禹城百姓刚遭飞来横祸，总不能去白吃白喝人家的吧？我也就是这次出门出的急，忘在头上别一根发簪什么的，要不然还轮得着你们跟我在这里挤眉弄眼、装神弄鬼，逢场作戏？得得得，你们就抱着你们的钱罐子、老婆本吧，反正饿死了又不算我的！”
“大帅，这不对呀；方才，你分明说了，射空了箭才要挨饿的，这，我们几个可都是箭无虚发啊。。这怎么还要饿死呢？您难不成又要出尔反尔？”
这话听着可实在是刺耳，越云霓问身旁的曹莽：“他们这话什么意思，出尔反尔也就罢了，怎么还‘又’了呢？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过？”
曹莽憨实的脸上藏不住真心，他起了皮的厚嘴唇开开合合，终于道：“尔等不愿借钱就不借，废什么话！”
“还有，我是说过射空了箭要挨饿，但何时说过射空了箭‘才’要挨饿？”越云霓抱臂站着，看着众人。
众人原本自由张扬的笑容愣在了脸上。
贾肆子结结巴巴道：“大。。大帅。。。您这是何意？”
越云霓堆起满脸温和的笑容，道：“我的意思是，没有钱，大家。。注意啊，是大家，包括你我，全都得挨饿。况且，我不曾承诺诸位不会挨饿，所以，这不算出尔反尔吧？”
曹莽听言，叉着腰站着，笑得牙龈都出来了，得意的不行。
众人见状，皆恨恨不平，大家都知道，当年，越帅的功课是老越帅请越国最好的老师教的。据说，当初这位师长原本应当进宫去授业解惑的，老越帅亲自三顾茅庐，请回越帅府的。而他们这些人的功课几乎都是越帅和舒将军教的，这。。。如何说得过越帅嘛。
“曹将军，您有什么可开心的？您是带钱了还是带干粮了？越帅说的可是，大家，都得挨饿，您也包括在内。我们之中，越帅是最抗饿的，其次就是我们舒将军，最不抗饿的可是您，您想好了吗就傻乐呵。”
窦小豆是舒生唯一的入室弟子，他最擅长的事只有两件——哄得舒生开心和惹得曹莽暴怒。这不，曹莽眼看着又要拔高嗓门嚷嚷，有眼力见的忙说话打岔。
“嗐，大帅，说到底不就是干粮的事么。好说啊，兄弟们这都跟了您多少年了，心里还能连这点数都没有吗？不必劳烦禹城百姓了，大帅更不必处处借钱，您看，我们自己一早便揣上了干粮，昨晚吃剩的今早没来得及吃的都装起来了，裹在肚子上呢！您看！”
果然一个个掀开护甲和外衣，展示了一下，越云霓眉头大展，心中愁云大散，嘴上还编排他们，道：“我说你们怎么一个个的肚子好像变大了，我还以为是这一阵你们疏于训练了正准备回去亲自练兵呢！只不过你们至于的吗？一个个这么寒碜，还把馒头窝头塞在怀里，也不怕动起手来身手不利索。”
“哎~~大帅，你可别瞧咱看着寒碜，这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挡箭挡枪的呢！”
“唉哟，谁说不是呢！敌人一个冷箭射过来，窦小豆怀里的鸡蛋就裂开了，这玩意闹的，打完胜仗后咱小豆这鸡蛋都省得剥了，临了临了还捞人家一支箭。”
“唉哟，大帅你可别说我了，这给我臊的呀。这是我养的鸡这几天刚下的蛋，我这不是攒了几天终于一锅煮了么？来，给您贡上！”
越云霓从窦小豆手里接过两熟鸡蛋，飞速揣进怀里，回眸只见一手抓着两个大馒头的曹莽上去就给了窦小豆一巴掌，窦小豆连退了三步才堪堪停住。
“臭小子，你会说话不会，什么叫供上？咒大帅呢是不？”
越云霓上去拍了一下曹莽的大脑袋，道：“你又来了，早就让你多读书，一天到晚只知道舞刀弄枪，人家小豆说的不是你口中的那个‘上供’。”
“是吗？那也不准说，不是一个字也不行，音听着也变扭，你小子要是再敢说，我一拳捣飞你的牙！”
“大帅，您看，您早就培养我们习文练字，说不能做一介莽夫，怎么这曹将军就总是听不明白旁人说的话呢！”窦小豆抱着脑袋委屈巴巴说道。
“是这样，曹将军的存在是为了向你们展示只练武不习文练字的后果，你们自己说，是不是极具说服力？不然，任我磨破嘴皮子说的天花乱坠你们也不会上心只当我是在哄你们睡觉。况且，他确实是一个合格的莽夫，只他的刀，你们有谁能提得动？做个莽夫容易，但做好一个莽夫，却不容易。你们若是不想习文练字只是立志做一个莽夫的话也不是不行，先打败你们的曹将军再说。”
“可不是，我全身长肉的地方都满满当当、硬硬实实的，只脑袋是空心的，我老曹有什么办法？再说了，俺老莽又不是不识字，只不过没有满腹经纶罢了。对了，窦小豆，我可瞧见你给了大帅俩鸡蛋，怎的我就不是人啦？你快，也给我两个！”
“无故打了人还想吃鸡蛋？曹将军，告诉您嘞，没有了。我们家鸡是看准了下蛋的，我来这禹城之前它一共就下了七个蛋。我刚吃了仨，给了大帅俩，被何木寻和贾肆子各抢了一个，连舒将军的份都没了，哪还有您的那份？”
曹莽又要动手，被越云霓拦下，他别无他法，只能扯着嗓子嚷道：“你小子是跟鸡有仇吗？作甚么一下子就吃了仨鸡蛋？噎死了算谁的，你师父要不要把你的伤亡报给朝廷领点安家费？还有，你不就刚才射了几箭吗？怎么就把你饿得跟遭了饥荒似的？”
“那我也还射了几箭呢？您可一箭都没射。再说了，您不饿？您不饿您抢什么？”
曹莽的箭术是他一生之痛，他的父帅精通箭术，他的大帅妹妹的箭术更是出神入化到让人闻风而逃的地步，而舒生的箭术虽说比不上他的剑术但也实在是难得。他自然不敢跟父帅相比，又不能同越云霓相比，但他竟然比不过舒生那小子，太气人了！越氏三兄妹，越云霓十八般武艺无一不通，他与舒生二人，则是一人擅长剑术一人精于刀法，原本应当是平分秋色，但舒生偏偏在弓箭之道上胜他一筹，但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他眼睛大是大，偏偏总是瞄不准，怎么都瞄不准，哪怕是把弓拉断了还是一样瞄不准。这些年来，他与自己较劲，拼命练习，暗暗发誓决不能输给舒生，但到最后统统做了无用功。曹莽性格倔强，他较劲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但他的妹妹却有四两拨千斤之力。有一次，他射向墙上那个靶心的箭不知为何不长眼地飞向了刚刚走出房门的越云霓，他妹妹的两根手指轻轻夹住了那支险些擦过她眉心的箭，看见了他，轻轻说了句：“有我在，射箭用不到你，你去练刀。”
那次，他把背篓里的箭全部折断，练了一晚上的刀。
这是他深埋心底的遗憾和不甘，他逼着自己遗忘。除了越云霓，谁提起这事，曹莽必定都会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