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云霓哪里能休息?
子时刚到,刚刚在自己父王母后的寝殿里大吵大闹兴师问罪了一通的楚大世子便怀抱着三大坛桂花酒,一屁股坐到越云霓的房门前,开始起坛喝酒,一边喝一边喋喋不休地细数着这些年越云霓的罪状和他单方面觉着越云霓对不住自己的地方。越云霓起初不以为意,心道随他去也就是了,这些年来他絮絮叨叨来絮絮叨叨去的,自己听也听足了,等他骂够了骂累了自然就会自己回去睡觉了。
谁知道楚世子殿下的体力和耐力好到这种程度,从子时骂到了丑时,越骂越精神,越骂越入情,哀嚎声响亮到足以在整个楚王宫上空回旋。越云霓是个从来不觉得脸皮有什么矜贵之处的人,但此处是楚王宫,揭发她的人是楚世子殿下,越云霓无法再这样听之任之下去,终于还是打开了房门。
门一打开,便看到了正对着她房门坐着的楚芃。
“楚芃,你究竟想要怎样?”
打开房门身后笼罩着微弱烛光的越云霓在醉眼迷蒙的楚芃眼里就像是夜里井水里的月影,是近在咫尺的遥远,是看似美满的残缺。
“我不想怎样,我想要你。”若不是越云霓斜了他一眼,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心替他说出了这句话。
这些年来,楚世子殿下总是这样,一张口便能要了人的命,起初准备好的应答之词全无用武之地,只让人怔在原处,无言以对。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知道越云焰有多少人想要么?她要不是从小就觉着你是我的。。我的。。算了,她能喜欢你么?你还有什么好委屈的?”
“她有多少人喜欢又与我何干?反正我不喜欢她,我也不需要去娶个九州内最貌美的女子来证明什么;况且娶她,只能让男子嫉妒,而娶了你,能让所有人羡慕,不是吗?越云霓,从前你只是不肯答应我,如今,你竟然已经急于摆脱我了,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人能变得这么快!这么快,就对我没耐性了。你还!你还。。替我做媒,岂有此理,越云霓你。。你是个什么人!你为什么不索性要了我的命?你直接要了我的命算了!”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好了,楚芃,你究竟要闹到几时?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
“你说的对,我不明白,我就是,不明白啊。。”
楚芃睁着喝红了的眼睛,瞪着越云霓。
“随便你,你楚芃不想做的事,谁能勉强得了?你父王都不可以,我越云霓当然也更不可以。”
“越云霓你可以,你太可以了。”
越云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到了眼角,道:“楚芃,你今夜还睡不睡了?你要是想闹一夜能不能换个地方?放过我吧,我在这里,算是客人你明白吗?世子殿下,我想睡觉。”
楚芃酒气上头,胸中烦闷,但对越云霓仿佛还是有花不完的耐心,他听懂了了越云霓很困想要睡觉的话,故迷糊着双眼,道:“你困了?那你睡吧。现在什么时辰了?”
“丑时都要过了,世子殿下。”
“那你进屋睡觉吧,我在门外看着你睡。”
越云霓叹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这个酒鬼能听懂多少,更不清楚一个醉鬼为什么自己不愿去睡觉却要看着别人睡觉。
“你在门外,是看着我的屋子睡,不是看着我睡,你明白吗?”
“此言差矣,我不在门外看着,你连夜跑了怎么办?”
可不呢,这才是楚世子殿下赖着不走的真实目的,越云霓心想自己现在还真想连夜跑回越城去。
“你站在我屋外,叫我怎么睡?”
“那我坐到屋檐上总可以了吧?”
“屋外,房上,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吗?”
越云霓四下环顾,一双眼骨碌碌转着,考虑在无人的情况下将眼前这个缠人的家伙劈晕,再把他扛回他自己的寝宫之中。
“越帅果然没睡。”是楚蕤的声音,像一阵夜息香,悄然而来。
“你王兄再折腾下去,我今夜也不必睡了,你怎么也没睡还跑过来了?我就说你小子是属夜鸮的,晚上不睡觉白天起不来。”
“越帅,您是打算拿这事笑我一辈子么?今夜哪里是我不想睡,实在是被有些人嚎得睡不着。怪只怪我摊上了这样一个现眼的兄长,楚芃这嗓门,想必整个王宫都听到了他的嚎啕叫唤,我怕他再继续下去必要惹得父王动怒,父王一动怒母后势必要跟着一起睡不着。这两年母后身子不如从前,我担忧母亲,这才来看看我的混账兄长又在丢什么人现什么眼。”
“你来做什么?”楚芃没好气道,方才楚蕤对他的一通埋怨他只当没听见。
“我来带走你好让越帅睡个安稳觉。”
“我不走。”
“王兄,你可知女子最是讨厌男子厚脸皮的纠缠?”
“你知道个屁,她被我纠缠了这么些年也没厌烦我,她才不会厌烦我呢。”
“你倒是好意思这样笃定。”
“嗯?什么叫笃定?我确信。”
楚蕤没法子,看向越云霓。
越云霓笑道:“楚芃,跟你王弟回去吧,当着楚蕤的面,我跟你保证,我不会连夜跑掉的,行吗?如今我虽是个被收了帅印的虚名大帅但好歹仍挂着大帅的虚职,不会诓骗您这位楚世子殿下的。”
楚芃低头,似在细细咀嚼越云霓的话。
“噢,既然你已许诺,那我便走了,明早见。明早,我给你送早膳来。”
“嗯,明早见,也请。。芃殿下别来的太早。”
“知道知道,你这人真是。。竟然还生怕我打搅了你的清梦,这般嘱咐我。。”
“行了,楚蕤,送你这醉猫王兄回去吧。”
“是,楚蕤告辞。”
“嗯,你也早睡。”
越云霓关上门的动作没有片刻迟疑,她转身,对着空落落的屋子,暗暗叹了口气。
在另一片城池的夜空下,一袭错金黑袍静静站着。
“见过世子殿下。”
“得手了?”
“是,不过杀萧南生的不是我们。”
“什么意思?”
“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身首分离。应当是有另一波人在我们到之前就动了手,这群人出手干净利落,奇怪的却是并不收拾残局,像是故意曝尸。还有,世子殿下您说的真准,萧南生离开赵国之后果真是没打算再回越城,我们亲眼见他在赵城遇袭,除了他自己,同行的人皆遭毒手,无一幸免,而后那群人劫走了萧南生。”
“劫走?哼,我看是接应。”
“不错,他们连夜赶路,到了楚国境内,我们本想一直跟着但中途却被他们发现了,打了一场。他们一拨人与我们缠斗,一拨人护送着萧南生先跑了,看来是接到了死命令,一定要护住萧南生。那群人身手不错,与我们派去的人势均力敌,所以我们跟丢了。等我们再追上的时候,萧南生和护卫他的那帮人全都死了,手法很干净,一看便是高手所为。除了萧南生,其他人都是一招毙命,干净利落。”
“岂止是利落,完全是势在必得,那伙人应当是早就进了赵城就等着送萧南生归西的,看来萧南生的人头早在他出越城之前就被人定下了,这老贼,注定是难逃此劫。”
“不过,以这伙人的实力,完全可以做到随时随地想在哪里就能在哪里、想什么时候杀了萧南生就能什么时候杀了他,为什么非得等他到了楚国境内再动手呢?而且瞧着沿途都有他们的人接应,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此举,似乎是他们早就知道萧南生会逃往楚国。”
“你可知我为何不让你在赵城动手?”
“在赵城动手的话所有人都会认为是赵王下的手,因为议和不成,暗地里杀了我越国的使臣,借此掀起战事,侵占我们越国的城池。这样一来,事态便会一发不可收拾,战事再难避免。”
“不错,若事态发展到那种地步,那就算是越赵两国不想开战也得战了,父王这边既要挽回颜面又深知越赵两国结盟已是再无可能索性破裂,赵王那边知道百口莫辩背上了骂名便会索性恶人做到底,更会下定决心开战,届时战事突发又成焦灼之势,少不得又是一场生灵涂炭,死伤无数。而如今我们越国,除了越帅,少年将军们还无一人真正成了气候,除了越帅,再无可平此战事的将领。”
“但越帅方。。方受了鞭刑,还牵动了旧伤,重伤初愈。。”
“是,我相信这个消息早就传到了赵王耳中,他蛰伏不动也是难得的一次迟疑,恐怕也是在探越帅的虚实。再来,我们两国的联盟也未必就到了必然崩裂难愈的地步。这群杀手背后的那个人便是将这一切都考虑在内才布了这样一个局。”
“依世子殿下所言,这人谋划的一切似乎都只于我越国大大有益,既然如此,那。。是我们越国人?”
“应当不错。”
“不对啊。。世子殿下,若他是我越国中人,那为何萧南生纵凶杀害我越国使臣之时他们不曾出手相助呢?难道,是怕打草惊蛇?”
“那些人若死了,谁带那萧南生逃出赵城逃回楚国?”
“是。。只有让萧南生顺利逃回楚国才能坐实他暗影的身份。”
“不错,我猜这才是那背后之人的最终目的。这样一来,父王心中起码就生了两颗疑窦,他与赵王都会想到近日发生的许多事是有人想让鹬蚌相争自己好坐享渔翁之利。我父王也好,赵王也罢,都是心思诡谲之人,眼里岂能容得下旁人如此的算计?更不会白白让那奸人坐享其成,反倒会按兵不动。如此,越赵两国既不会结盟,又暂时不会开战;越楚两国也结不成盟,局势较之前而言,丝毫不变。赵楚两国交战也好休战也罢,我越国都能超脱事外,独善其身。”
“妙啊!这幕后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大人物,真是了不得啊。心思如此缜密,目光放得长远,手段更是决绝。要让这一切水到渠成,这中间需要的安排可是数不胜数,若有一个环节出了错怕是都不能达到如今的这个效果。更难得的是,他还不是为了自己。”
她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
“是啊,幸得我越国还有这样的人物。”
“但是那伙人的架势像是料定了萧南生会逃往楚城,早早便做好了埋伏,他们是如何知道的?萧南生在我们越国朝堂上伺服已久,身居高位,难以撼动,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居然也是一个暗影,那人是如何知晓的呢?”
“我也想知道。”
“只是这萧南生还真是绝情呐,将妻小丢在越城,只顾自己保命。”
“他若是不够心狠,如何能从一个籍籍无名之徒做到一国之阁老呢?”
“不过这样也好,世子殿下也不必娶那位萧小姐了。”
“是。”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娶他的女儿,也从未想过利用我。你依然在竭尽全力地保护我们所有人,竭尽全力地保护我们的越国。
姐姐,你又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