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楚芃和晨曦一同出现在了越云霓的窗前。
这么多年来楚芃的精力一直都是困惑着越云霓的一道谜题，昨夜，这个人明明喝到胡言乱语的地步，今早竟还能起在自己之前，让人不得不佩服。此时，楚世子一身华贵的错金黑袍，额上戴着一圈碎白玉额饰，脸上泛着白玉一般莹润的光泽，笑容烂漫。闹腾了大半夜，第二日一早还能有这样好的气色，真是奇观一件。
“一大早的，有什么事么？楚世子殿下。”越云霓双手撑在梳妆台上，悠然道。
“回越帅，小人来给越帅送早膳了。”说着楚芃从手上拎的食盒里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红豆小元宵。
“哟，真是给楚世子添麻烦了。”
“哪里，是我三生有幸了，来，张嘴。”
“我的伤已经好了，我自己吃。”
“我瞧着越帅还没大好，还是多上点心的好。快，张嘴。”
窗户外面，楚世子站着，一手端着一碗小元宵，一手拿着一个小汤勺，正把汤勺往越帅的嘴里送；窗子里面，越帅一脸无可奈何的笑容，张开了嘴。
隔着这一扇窗，越帅开始享用自己在楚王宫的第一顿早膳。
“吃完我带你在宫里四处走走，消消食。”
“我倒是颇有些闲心，只是听说你平日里忙得不得了，这会怎么有这些闲工夫了？”
越云霓平素的习惯是起床前先走到窗边去透透气，今日楚芃便正正好出现在了她透气的时候，故她看到楚芃的时候，还只着一身素衣，披散着头发。
楚芃仍着力给那碗冒着热气的桂花红豆元宵散热，又沿着碗沿一圈舀取不大烫的部分，听越云霓问他，边搅和勺子边道：“你在这里，我还有什么好出去忙活的？”
边说着话，边拿眼觑着越云霓，像是在打量，像是在暗示。总之，在越云霓眼里，活像是那碗元宵里闪亮亮的蜂蜜。
“那我可得尽早回去，省得耽误了楚世子您的大事。”
“没有比你还重要的大事。”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以后的事，你以后再看，左右中间多的是时间让你来考验我的真心。”
要考验的从来不是你的真心。
“我不会管你更没时间去考验你，这些叫人麻酥酥的话我也听足了，我不想与你多言，不过待会我也该先去给你父王母后请个早安。”
“你不用去了，我父王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天还没亮便出宫去了，行色匆匆的，成日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他的事从来也不会跟我说；我母后也一早就到后厨看着他们置办午膳，挑挑拣拣的费心得紧，说是要给你做些喜欢的菜，额.....从前你母亲常给你做的。”
一提到她母亲，越云霓眼前便是四月总也下不完的雨和那在雨水中翻滚挣扎的鲜艳浓烈的海棠花瓣。
“云霓啊。。我。。”
“我有些后悔当初成天只知道舞刀弄枪从来也不知道匀出些时间来跟母亲学学庖厨之道，以至于到现在，只有彭姨娘能做出几道当初我母亲常做给我吃的菜，到头来我只剩下了一张挑剔的嘴和一双无能的手，嗷嗷着让旁人做饭给我吃。”
“你的手无能？你知不知道，你的手是全九州最贵最神的一张手，连我都羡慕至极。”
“是是是，诚如殿下所言。不过，世子殿下，既然动口了就不必再动手了吧？”
楚芃笑着放下越云霓的手掌，狡黠道：“担忧越帅伤势，不亲自上手看看的话本世子实难心安。。”
“好，承蒙世子殿下关照，只是，我伤的是胳膊不是手掌，您是不是看错地方了？”
“也是，不过我哪里敢掀开越帅的肩膀来看。”
“谅你也不敢，当心我卸掉你的胳膊。”
“我就说说过过嘴瘾罢了，越帅好凶，这就想卸了我的胳膊。”
“彼此彼此，我也只是过过嘴瘾罢了，越云霓怎会如此胆大包天？”
“越云霓。”
“又怎样？楚芃。”
“我给你做一辈子的饭怎么样？如果我答应给你做一辈子的饭，你会不会点一下头？”
“什么？”
“给你做饭啊，入赘你们越家之后，从此过上相妻教子、琴瑟和谐的寻常夫妻生活，好不好？”
“楚芃，你不是一个可以过这种平淡生活的人，你不是为这而生的，你明白吗？”
“一个人非得为什么而生吗？使命这个东西，难道不是人赋予人的吗？我不像你，我不明白我自己是为何而生的。我只知道，只要能娶到你，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更何况只是小小入赘。怎么样，郡主殿下能否给我这次机会？”
“楚世子殿下，不怎么样。我不信你堂堂楚世子会给我做一辈子的饭。我知道，一顿饭，一天饭，一月饭，一年饭，对你而言都只是小事一桩，但是一辈子却是可长可短的。若我从此以后只能活个三五年还则罢了，但我是打算长命百岁的。楚芃，你问问自己，能给我做八十年的饭吗？”
“你总是不愿意相信我。”
“并非我不愿意信你，只是有些信任一辈子只能有一次，信错了，便要付出一生的代价，而我这一生，是不能出此差错的。这你是明白的吧，楚世子殿下。”
“你每次同我正色说些什么的时候便会唤我楚世子殿下。”
“正是如此，楚世子殿下。”
“好吧，我拿你有什么办法？不过，越帅，如果你真打算活那么久，那么吃饭便是个值得计较的问题了，不是么？还有，谁喂你吃饭就更是个值得深思熟虑的大问题了，对不对？”
“舒生会给我做饭的。”
“你打算让舒生一辈子不成家就只给你做饭吃吗？”
“他成不成家跟他做不做饭给我吃有什么相悖的吗？”
闻言，楚芃放下了勺子，道：“越云霓，你是不是把所有的避嫌和防患于未然都用在我一个人身上了？”
越云霓的嘴孤独地张扬在风中。
“嗯？我有吗？”
“我问你，舒生成了家后怎么天天给你做饭吃？他自己的妻儿不用他照顾的吗？”
“不用啊，我让曹莽帮他照顾。”
“什么？越云霓你是人吗？你自己说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曹莽照顾舒生的妻儿，那曹莽的妻儿由谁来照顾？”
“我不是啊，你今天才知道吗？楚芃。”越云霓饶有兴致地盯着他。
晨曦之中，这个人的这张脸还挺好看。
楚芃是个拥有世间极难得生动长相的人，这世间有那么多人那么美丽却又那么生硬，动眼却难以动心。但美丽一旦化开生动起来便具备了足以摧毁世间所有坚硬之物的力量，哪怕是一颗坚如磐石的心。越云霓屏住自己的呼吸去感受自己的心跳，这比磐石还要坚硬的心难道真如楚芃所说，是一颗金石般的心么？她抬眼看眼前这位面容生动的楚世子，眉毛似远山般深远，眼睛似山泉清冽，鼻尖似月钩，双唇似世间最淡的花。在尘世中诞生，得尽神佛的宠爱。是英俊的长相但不是长情的长相。说起来，什么样的长相才称得上长情呢？她不清楚。人的一生很短暂，她的一生尤其是，她没有时间在男女情爱这种事情上去试错，更何况对方还是总有一天会坐上楚王之位的楚世子殿下。
王室，早叫她腻烦不已。
“你看我作甚？”
“看你生动好看。”
楚芃停滞了一下，脸上带着微微自嘲的笑意，道：“有什么用？你又懒得看，全给别人看了去，叫我这张脸白吃了那么多年的亏。”
“要点脸吧，脸长着不就是给别人看的吗？你让人家看了去能吃多大的亏？我家那位兄长典型的小白脸长相我都没将他藏在家中，还不是成日里带出去抛头露面的？也没见他被哪位姑娘小姐看掉了一块肉。”
楚芃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噗嗤笑了一声，道：“云霓，舒将军知道你也觉得他是一个小白脸吗？”
闻言，越云霓斜了楚芃一眼，正色道：“如果不想楚国大统后继无人，还请楚世子殿下管好自己的嘴。”
“好好好，为了楚国的大统我会好好管住自己的嘴的。”
“元宵凉了，我不想吃了。”
“是么？那我去给你热一下。”
“不必，我已经吃饱了，你不是要带我出去走走吗？走吧。”
“什么？你就这样走？”
“我怎么样？”越云霓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她丝毫没有寻常女子在这种时候的羞赧，反而轻松道：“哦。。哪能啊，在楚王宫内岂能如此不成体统？我这就去穿上外衣。”
“那你的头发呢？我唤个人来帮你梳一下吧？”
“这么麻烦做什么？直接扎一下不就成了么？”
“喂。。你是未来的世子妃，更是未来的一国之后，这样凑活不太好吧。。”
砰的一声，楚芃的话被越云霓关在了窗外。楚芃倒是习惯了，只微微失落了一下，而后喝酒一样将吃剩的元宵一股脑倒进自己的嘴里，嚼巴嚼巴觉得香甜到骨，满意一笑，将碗重新放进食盒之中。
楚芃，我不会是楚世子妃，更不会是楚王后。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这一点？
“啊。。真是一对璧人呐。。”
“是啊是啊，看起来真是郎貌女才，好生般配。”
“可不是，见到越帅后，我终于能理解我们世子这些年来为何折腾不止了，这样的女子若是错过一次便要抱憾一生呐。”
“话说起来，我从没见过像越帅这样的女子。”
“什么样的？”
“英气十足的，论英气，怕是我们大世子殿下也要输越帅半分呢！”
“可不是，越帅毕竟是十三岁就上战场的奇女子啊，我们大世子殿下十三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这就忘了么？”
“哈哈哈，哪能忘啊，完全还是个小孩子。”
宫人们说得对，却不全。楚芃十三岁的时候确实还是小孩子脾气，但他的顽劣也停留在十三岁，没有伴他走进十四岁的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