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云霓和楚芃并肩走在一片花海之中。
楚王楚后是世间最有名的伉俪,楚王更是帝王深情的典范,放眼整个九州,各国也只有楚王一人做到了一夫一妻而已。这自然是太难得,莫说帝王家,寻常人家有些钱财地位的莫不是三妻四妾,将女人视作自己的配饰,越多越招人艳羡。楚王似乎深情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不过多年来一直如此,楚王宫一直只有一位女主人的身影,楚王也只有和楚后生的两个世子殿下而已,似乎就算是再不愿相信也由不得人不信了。人们都说,楚世子的深情,是他家的一脉单传。彭姨娘最爱繁花,什么花都喜爱,楚王宫内便一年四季都有繁花盛开的壮丽景象。
此时,越云霓和楚芃便置身在这一片楚王为楚后植下的花海之中。
“宫人的话会让你觉得不自在吗?”
“不会,我的心向来宽广如荒野。”
“不过她们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十三岁时还是一副不成器的纨绔样,而你,已经是震古烁今了。”
“你怎么不说你那个时候父母俱在、兄友弟恭、家庭美满,而我那会父母双亡?那个时候我只能站出来,只能。。”
“哎!!越云霓!”
“别嚷嚷了,别嚷嚷,一大早起来就咋咋呼呼吵吵嚷嚷的。”
“你只要点个头,嫁给我,我的父王母后从此便也是你的了。”
“大可不必,那二位光是生了你们这一大一小两位世子殿下就足够头疼的了,哪还有多余的爱匀给我?况且,我的父母双双归尘入土这件事我们兄妹三人也早已接受,我们,不需要别人施舍的爱,除了在世的曹伯母我们兄妹三人也不会再认别的父母。”
“不是施舍!”
“好吧,是赠与。一样的,我不要。”
楚芃不再说话。越云霓认识的楚芃,从小到大都是个话痨,很少有不说话的时候,但还是有那种时候。两种情况,一种是他伤心到极度根本说不出话,另一种是他生气到顶点不想跟任何人说话。越云霓猜,楚世子殿下此刻是生气到了顶点。这种情况下是不是得哄上一哄?要哄吗?在人家的地盘上是不是要给人家一些薄面?不过哄了之后这家伙要是没完没了的话要怎么办?
这番越云霓还没能想好对策,那边楚芃倒是先开了口。
“是我不好。”
“嗯?”
“是我不好,你一直很不喜欢说以前的事,尤其与你双亲有关的。”
人家这样自省,倒显得越云霓有些瞻前顾后,斤斤计较了。
“你例外。”
“什么?”
“我说你例外,你可以说,别的人么,就要看他的命够不够硬了。”
“啊?只有、、我吗?”
“是啊。。那还能有谁呢!!”
越云霓一个旋身,飞刀甩出,掀起了一阵花瓣雨,十几人应声倒地。越云霓的飞刀上没有涂抹致命的毒药,只是掺了秦仁特调的药,中者肌肉皆软难以再有所动作。在浓烈的花海里,只要着极淡色的衣物,便可潜伏,他们一直藏得很好,直到越云霓用飞刀将他们逼出。。
“越帅!越帅?越帅!您没事吧?”只见李意长着急忙慌地提着把剑,姗姗来迟。
“我能有什么事?在楚王宫之中难不成我还能出些什么差池?还是先看看你家楚世子殿下有无大碍吧,李将军。”
“噢噢噢,对对对,属下属下,糊涂了。”
楚芃一个巴掌拍到李意长头上,道:“什么叫你糊涂了?李意长,我看你,是真糊涂了。你怎么回事,昨晚上睡觉睡得太死,今早起来把脑子丢在床上自己跑出来了吗?”
越云霓根本不想去管这一对‘糊涂’的主仆,她点了点人数,抱臂垂眸深思。
“云霓,怎么了?人数不对吗?”
“对,太对了。十二个,刚好十二个。”
“什么十二个?”
“十二个刺客啊。”
“十二个,有什么特别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刚巧十二个而已。”
越云霓说这句话的时候,抬眼看着李意长,脸上不真不实的笑意与那天质问他时的一样,李意长难以自抑地回想起了那五十箭,不,是四十箭,只觉伤口隐隐作痛。
“十二个,十二。。。云霓,我记得你随身的飞刀,是一次可以抛出。。”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是十三把。”越云霓打断了楚芃。
“你又精进了。”
“自然,不进则退。”
“不过你精进了怎么也不告诉我?我可以替你开心开心呐。”
“哦,没什么,多一把而已,有什么值得说的,就连曹莽,我都没告诉。”
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李意长的错觉,只觉得越帅的眼睛在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像一条冰冷的帝王蛇盘踞在他的脖子上,绕到他眼前嘶嘶吐信。
他回想起当初同舒生的一番对话,再次觉得浑身发寒。
“越帅的飞刀都是没有刀把的?”
“对,她用的飞刀都是曹莽亲手打的,做过特殊处理,把一头磨钝了,不用刀把,这样她随身才可以多带几把。”
“怪不得越帅可以一下抛出十二把飞刀呢!舒将军,你可知越帅一次最多可以甩出多少把飞刀?”
“我不清楚,也许是十二把吧,我没见过她一次抛出超过十二把的飞刀。我只知道,她在研习武艺这块,这么多年来从未懈怠过,永远都在精进。”
“也是,毕竟是越帅。”
“李意长,查查这些人是什么来路,竟然挑越帅来的时候讨我的晦气,真是活腻了。”
“既如此,查人的事留给李将军,我们走吧。”
越云霓走了几步,忽然又顿住了,回眸道:“李将军。”
李意长当即站住,僵直程度堪比死人,道:“是,越帅有何吩咐?”
“你们楚国一般会如何处置刺客?胆敢来行刺楚世子殿下的刺客最起码也该是处以极刑的吧?”
“这、、确实。。”
“只不过还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冲着谁来的,你先查吧,若他们是来行刺我的,就将他们交给我处理,不用劳烦楚王室。”
“可若越国的兵马大元帅是在我们楚王宫中遇刺的,别说李意长了,我们整个楚王宫都难辞其咎,要不然为表歉意,我们楚王室就把最拿得出手的大世子送给越帅赔罪吧?”楚芃道。
越云霓睨了他一眼,道:“楚王室何其不幸。。”
“嘻嘻。。”
越云霓不再理楚芃,转而对李意长道:“也是,楚王室定会给我一个说法的。我的伤刚有好转,得亏我们越王陛下赏的那些老参勾回了我这条命,如若不然,怕是今日,我同楚世子殿下就要折掉一个了。那李意长你可要好好的查,细细的查。”
“云霓,我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在保护我了,楚芃。我再去转转,你们主仆慢聊。”
越云霓说完这句话后杳然而去。
“你可不要同我说这些人其实是你安排的。李意长,你是非得逼我杀了你么?”
越云霓走后,楚芃的眼上浮出一层冰霜,见者顿觉一阵彻骨的冰寒。结了冰的蜂蜜甜不甜不知道,反正是再看不出柔软,只剩冰寒。
“意长岂敢?”
“呵,若是前几年我谅你也不敢,但这两年,能让你李大将军不敢做的事是越来越少了,是不是?意长,我问你,这些年来,你真的没有一刻觉得委屈吗?”
果真,瞒不过世子殿下啊。
“殿下不想要意长了?”
“我楚芃还要得起你吗?”
“殿下,越城的事。。”
“越城之事我仍在查,你知道,我想查的东西很少有查不出的。不过这次我很意外啊,我没想到,越城之事查了这么久竟然还是查不到蛛丝马迹,打扫得这般干净。意长,若我是你,便会对云霓心怀感激。你需记住她这一次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恩情,虽然我不知道这次你究竟做了些什么,但我告诉你,这一次,你失败了,是她保下了你。”
李意长扑通跪下。
楚芃没去看他,背着手,仰天长叹道:“她是以大局为重的人,是恩怨分明之人,更是在意情分的人。不管你在越城做了些什么只要她相信我不曾指使你便不会迁怒于我,只是,从前她只是觉得宫廷如同龙潭虎穴,最绝情不过帝王家,这一次你们帮她坐实了这一点,让她相信楚王宫与越王宫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她向来是宁可错过也绝不愿试错,这次,你们真的害苦了我。”
李意长道:“殿下,这些年来您一直在追逐一个幻影,真的不觉得疲惫么?因此错过了这一整个世间的女子,真的不会觉得可惜么?”
李意长眼中的楚芃并没有方才越云霓眼中的生动,相反,他忽然间形容枯槁、面如死灰,楚芃一反常态地没有对李意长咆哮,他平静道:“她站在那里,有血有肉,会说话会笑,会打人会骂人,明明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哪里就成了幻影?你们在替我可惜、替我不平,觉得我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是么?但你们哪里知道这些年来我是有多乐在其中?你们真以为我可以追逐越帅的脚步么?这些年来,若不是她时不时,停下来,等等我,我又能见她几面呢?恐怕连一个幻影都追不到。我若是在她心里真的什么都不是的话,那几次,她又怎么可能亲自率兵来解救我?她向来是不愿意让自己身陷囹圄的,为了越国。你为我抱不平,你们对我怒其不争,是因为对于你们而言,我是最尊贵的楚世子、未来的楚王,所以你们无法容忍我的失败,尤其是这失败还是因为一个女子。但你跳脱出楚国,去九州之外随便什么地方随便找个什么人去问问,看人们究竟觉得是谁在高攀。现如今,整个九州,找不出一个比越帅更锋利的兵器。谁都想得到,谁都得不到。你们保护我、效忠我、替我鸣不平都因为我是楚世子殿下;而越云霓,走进我,是因为我是楚芃,远离我,才因为我是楚世子殿下。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害怕吗?害怕我从此以后,对她而言,就只是楚世子殿下了。若真是那样,李意长,你们打算拿什么来赔我?你们赔得起吗?”
李意长被楚芃说的整颗心都在颤抖,他回想起越帅带兵解救他们于危难的那几次,想起越帅私下里对世子殿下更多的称谓便是楚芃,想起这次越城之行越帅是如何化干戈为玉帛的,想起那五十箭,想起舒生的神情。自己怎么可能挡下越帅的五十箭,若是越帅真的想要他的命,五箭恐怕都用不到。
“是意长错了。”
“是谁的错早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谁来承担后果。”
楚芃听到自己的心底有叹气声,他知道,这个后果,他也无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