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楚小世子练马呢?”
在繁花盛开的深处,楚蕤一身青色,胯下是一匹矮小的黑马。
见是越帅,楚蕤跳下马,牵着马走到越云霓面前。
“越帅是如何摆脱掉我王兄的?”
他倒是了解他王兄。
“哦,你王兄在同李将军说话,我就自己随便转转。这不巧了么?正好碰到楚小世子了。”
“我现在倒情愿没有撞见越帅。”
“哦,为何?咱们在越城打下的感情这会便已烟消云散了么?嚯,没想到小世子殿下您竟是这样一个凉薄之人呐,真让人伤心。”越云霓揶揄道。
“自然不是,救命之恩,岂敢轻忘?只是,楚蕤觉得丢脸,哪有人在自家花园里遛马的。”
“若是自家花园够大,又有何不可呢?”
“我这马同我一样,羸弱得很,我王兄常说我纨绔,成日里骑着马在花园里乱晃就跟大姑娘坐花轿似的。”
“楚芃倒好意思说你。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做的事情可比你要纨绔荒唐的多。”
“是么?我却好似怎么也入不了我兄长的眼,我一直以为,是我与他太不像了,不仅不像,与当年他对我的期许也是相差甚远。看来,他是不喜自己有一个孱弱又不能帮衬他的王弟罢。”
有这样一个样样能干却样样不想干的王兄会有这样失落的心境是可以理解的,越云霓不打算规劝,她摸了摸马头,道:“你这马叫什么名字?”
“不曾取名。”
“哦?你们这些纨绔子弟不都热衷于给自己的玩物取名的么?”
这几日,楚蕤反反复复被人称作纨绔子弟,早已麻木,懒得置气。
“这匹马是兄长送给我的,说是性格乖巧又娇弱,适合给我骑着玩。当时,他并未给这匹马取名。我也不知道取什么名字才好,况且,我平常也不用骑它出游,它颇乖巧,不需唤它名字,牵着它就出来了。”
越云霓可以想象楚芃说这番话时的傲慢神情,噗嗤一笑,道:“你觉得他是在故意羞辱你?”
楚蕤不说话。
“既然你觉得他是在羞辱你又为何会收下这个赠礼?你不是媚软之人。”
楚蕤不说话。
心思还都挺重。
“你从小到大楚芃那小子是不是就没送过你什么?”
楚蕤默然点了点头。
“那既然你不喜,若是碍于你兄长的情面,收下养着就好,又何必日日同它一起散步?我方才见你对这匹小矮马,颇是细心温柔。”
楚蕤不说话。
楚蕤与他的兄长相比,的确是个说话不多的;不过,似乎一提到他的王兄,这沉默便更深了些,深到似乎决心要将什么给埋葬掉。
越云霓抚摸着这匹马,道:“这匹马,是负雪和玄骊的孩子。”
闻言,楚蕤瞪大了眼睛。
“我与你兄长早就达成了共识,负雪若生下的是白马便归我,若是黑马,便归他。这是第一匹小黑马。”
“这孩子先天不足,但生性温顺,不适合上战场,却适合做一个家宠。我把这匹马牵给楚芃的时候,他可是欢喜得不得了,一点也没有嫌弃它的孱弱直说是匹好命讨喜的小马,没想到他会舍得送给你。”
楚蕤自己也想不到。
“你王兄面上咋咋呼呼的,心思却一直都很细腻,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的表象所诓骗。不管旁人如何,你们兄弟二人,还是得齐心才是。兄弟齐心,其利方可断金。”
“是,楚蕤记下了,多谢越帅点拨。”
“我能点拨小世子殿下些什么?不过是一些浅显之见。”
“若这些都只是浅显之见的话,这世间有什么是真知灼见?”
“你夸我我不在意,不过你这样盯着我看做什么?”
“楚蕤只是在想,我王兄这样的人竟然还痴人说梦妄想求娶越帅,真是荒唐。”
楚芃赶来的巧,正好将这话一字不落地收进了耳中。
“你这臭小子在说什么?你王兄这样的人怎么了?你王兄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吗?我怎么就不能求娶越帅了?是个男人都会想娶越帅的,你知道不?”
楚芃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上去就给了楚蕤脑袋一下。
楚蕤揉了揉脑袋,冷静道:“我就从来没想过。”
楚芃怒道:“你算什么男人!到手的云绡公主都飞了,没用!”
楚蕤反驳道:“那我也曾到手。”
“什么?你小子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讽刺挖苦我?我真是别活了,时至今日你小子都能嘲讽我了?”
“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比较有自知之明而已。”
“那你就是说我没有自知之明罗?”
“差不多吧。”
“什么!”
“叫夜息怎么样?”
“什么?”
兄弟俩同时抬头。
“我说,这匹马若是没名字的话,‘夜息’这个名字如何?”越云霓摸着马背,道。
越云霓垂着眼,层层眼睫下是那对兄弟看不到的瞳仁,夜息看到了,那瞳仁里有暗夜骤变黎明即起、交叉之际的光亮。仿佛是刚刚被什么点亮,又好像是即将被什么浇灭。是诞生之火,是陨灭之光。
“我替夜息谢过越帅赐名。”
所以说,王兄招人喜欢是靠脸,王弟招人喜欢是因为会说话。
宫人前来传报,说午膳已经备好。
楚王没有出现,似乎是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楚后很开心,还主动倒酒邀越云霓共饮,几人聊聊过去,聊聊如今,午膳吃的是温馨祥和。酒过三巡之际,有宫人禀报,宫门外有一人求见越帅。
“是什么人?”楚芃代替越云霓提问。
“属下不清楚,来人只一人一马,人着月白色衣衫,样貌不俗;马身全白,健硕有力。”
越云霓笑道:“我知是谁,烦劳你前面带路,我亲自去迎。”
宫门外,一人一马,素丽的像是八月十五的月光。
“我可有许久不见你在穿着上这样考究过了。”
“远道而来,穿着的是大帅的颜面。”
“你一个人来的?”
“是。”
“来得这样急,难不成是越城出事了?”
“倒也不是,只不过。。”
“呀,这不是舒生吗?你这孩子,怎么越生越俊俏了?怪不得姨娘总听说有姑娘要强嫁于你呢!”
“彭姨娘别再拿舒生打趣了,舒生见过姨娘。”舒生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姨娘怎会打趣你?快进来,我们正用午膳呢!你应当还饿着肚子吧?快进来尝尝姨娘的手艺,看看比起你们的母亲来如何?”
“是,那叨扰姨娘了,您先请,舒生随后便来。”
“也好,姨娘看你们兄妹二人还有些话没说完,你们儿时便是如此,总有说不完的话,感情真是好的没话说。哪像我家这一大一小两个纨绔,一见面便大眼瞪小眼的,好难得才能好好说上一两句话。”
“姨娘不知,妹妹自然是更矜贵得宠一些的,我和曹莽也是说不上几句好听的话便要争吵不休。好在,我们家内外都是云霓主事,我们兄弟俩这才勉强和睦。”
“这倒也是,你们兄弟二人从小便是最听云霓话的。行了,那姨娘就先行一步等着你们。”
“是。。姨娘慢走。”舒生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楚后笑着坐上了轿辇,只留下楚氏两兄弟和越氏两兄妹。
“哟,小云霓倒是圆润了几分。”
舒生捏了捏越云霓的脸蛋,打趣道。
“我这才吃了两三顿饭,楚王室的饭菜就这么养人?”
“我这边连夜赶路赶得人和马都瘦了一大圈,你难道没瞧出来吗?”
“我都没瞧出来,兄长您是怎么自己瞧出来的?”
“还不是感觉两边的脸颊变薄了不少,骑马的时候呼呼漏风。”
这白皮脸颊子难道是一张白纸么,还呼呼漏风。
“得得,辛苦兄长大人了,请移步用膳吧!”
“这两日,姨娘没少给你做好吃的吧?”
“自然,我打算过一阵子把越云绡那丫头带过来同姨娘学习厨艺回家给我做饭吃,那丫头在庖厨之道上颇有些天赋,想学会应当不难。”
“学是不难,只是,往后锦绡公主恐怕是不便再屈尊住在越帅府上了。”
“哦?‘锦绡’公主?这名号不错,听上去便是个能长命百岁、福泽深厚的。王后怎么样?气死了吗?”
“哈哈。。虽面色苍白难看不过总归是不再闹了,她老了。”
“那锦绡公主现如今人在王宫之中?”
“不,还在我们家。陛下命人日夜赶工,装扮出一个像样的公主寝殿,而后再风风光光地将锦绡公主从帅府接到王宫之中,进宫那日行公主加封之礼。”
“所以你才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赶过来找我?”
“正是。云霓,你不是一直想为云绡求一个封号吗?如今求仁得仁,为何眉头紧锁?”
“哎呀,我是在愁啊,这往后可就没有了一月千金的进项,日子可要怎么过哟。。”
“你个小财迷。”
这边,舒生兄妹边走边谈笑;后边,楚芃兄弟缄默不言。
“楚芃,你不要告诉我,你在嫉妒舒生大哥。”
“哟,我是楚芃,舒生反倒是你大哥。”
“人家确实比你更有兄长的气度。”
“那你去认他做兄长好了,死赖在我边上做什么?”
“若是真有得选,那父王母后肯定会先我一步把舒生大哥揉进怀里的。”
“揉。。揉进怀里?你都是在哪里学来的这些肉麻要命的词?怎么,有我这样一个兄长,你觉得丢人?”
楚蕤沉默了片刻,这沉默戳痛了楚芃高贵的自尊心。说实话,若不是怕又要挨越云霓的骂,楚芃哪里能容得下这个目中无他、口无遮拦的臭小子?早就一脚上去了。
“有你这个兄长,我很骄傲。”
“什么?不是让你别说这样肉麻的话了么?”楚芃大惊失色。
“但是,你是一个让我骄傲的不合格的兄长。楚芃,你有没有算过,从年头到年尾,你一共才在宫中待几天?加在一起恐怕还没有你花在去找越帅路上的时间多吧?你不过才活了二十几年却已经有十几年是为了追逐那个女子而活。楚芃,你还要再这样下去吗?好,其实就算你要继续这样下去也可以,只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到底还要多少年?”
本来像是一棵树上分叉的两个枝丫,一左一右偏着自己的头,楚蕤此言一出,楚芃也转过了头来,兄弟俩这一路上来,终于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