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越帅,他手下的暗影简直是无孔不入。封业竟然都没能发现自己被暗影盯上了?
越云霓对着眼前的空气冷笑了一声,道:“陛下,现在您还坚信越云曦会听您的话不怪封业吗?他为人砧板上的鱼肉之时,他的异母兄弟,正在号称对他誓死效忠的属下的庇护下,无风无雨,更无性命之忧。若换作是您,这样的属下,还敢相信他第二次吗?”
越平川是再清楚不过的,哪怕是越云曦这样心性极单薄的孩子,一旦做了君王,便再也不能容忍背叛。
“所以,你将封业打成这副血肉模糊的模样,是使了一出苦肉计,本意是要留他一命,是吗?”
越云霓并不否认,她道:“封业的确可用,他是我送给越云曦的第一个可用之人。况且,他又并非只受了一次骗。若我猜得不错,是您命渠城守将散播了渠城失手的假消息,将封业和越云曦都骗了过去,不是吗?”
的确如此,自从封业同越云曦一同去往禹城处理善后事宜,越平川虽然放心了不少,却也如芒在背,毕竟那座城里还藏着他挂念的人。而两个从未谋面的儿子同处一座城池之中,若真是无意中碰见了,难保不会认出来。所以,他要尽早行动。封业,既然是颗棋子,那自然也可以是颗弃子。
“寡人的本意是想趁乱接走那孩子,哪成想赵王那个疯子不知道听了楚王吹的什么耳边风,疯了一样,竟然大动干戈,真就命赵益飞绑了云曦。这一下,四处都乱了,禹城和渠城靠得这样近,禹城还有你留下的不少人,寡人也就没敢再轻举妄动。唉。。我也是悔不当初啊。只不过,寡人有一事不明,你方才分明也说了,若是云曦知道一切,绝不会轻饶封业,既如此,你要如何让封业还能为云曦所用?”
“是啊,但此事不就陛下同我二人知道吗?陛下您会说吗?”
“寡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陛下还是再想想把,细究而言,封业是你选出来给越云曦用的;再者说,若是封业也想来个鱼死网破,将您差他去禹城的真实目的说出来,您要怎么办?父子之情,夫妻之爱,兄弟之谊,金兰之义,没有一样是经得住失去信任后的猜忌的,您说,是不是?您看中的那位世子殿下,还没能将这江山十拿九稳地攥在手心呢,您真要早早寒了云曦世子的心么?”
越平川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中计了。自己这个侄女,天下人都说她是上苍赐予这九州的神迹,果真不错,她哪里像个人?实在是个精怪。哪怕是当年,她父母年少的时候,两个人相加,也敌不过如今这丫头一半的心计。这样的人真正算计起来,九州或许也可落于她手,但她偏偏,厌恶权势,更恨透了这王位,同他的父帅一样,同自己赋予自己的使命死磕到底,不死不休!怪人!!疯子!!!
“你故意将禹城的事悬而不办,让我来选,这样,你才能水到渠成地往禹城里安插你觉得是我选中的人。你知道,你会成功的,因为你自信越城之内的将军们都只会效命于你。哈哈哈哈,越平川,我是谁?我是你王兄的女儿越云霓,拜你们夫妇所赐,我不到十三岁便失去了双亲,硬逼着自己带着自己的一双兄长开疆辟土,直到现在。我经历过些什么,不是你这种自幼便一直躲在他人身后的人能够体会的。时至今日,除了我的二位兄长,我不会真正地去相信谁,哪怕是我看着长大的封业。这世间的情谊,比过往云烟还要不如。当时你给封业选择余地的时候,我是一个身陷囹圄的落魄越帅,而封业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将军,他最好的选择的确不是我。越平川,我知道,你的耳目众多,尤其是在越城。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明白,我的耳目,是一张蛛网,网住的是整个越国,包括越城。越城里的将军,有多少年没见过越城之外的天地了?你框住了他们,自然,也就框住了自己。”
越平川其实知道,但他更知道自己的无能,越云霓做的这些事情,就算他全都知道,也无力去阻止。但是,越云霓,从前从来不会这般向他亮出自己的爪牙,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他对好事向来是缺少预知的能力,但坏事,却是时时现在眼前,悬在心头。
“你与你父帅一样无心王位,那么,你让你的耳目遍布各地,是为了什么?呵,我们越国?”
“为了。。给叔父你填补漏洞啊,像我父帅从前做的那样。叔父,你以为,填补你留下的漏洞,会比收复一座城池要简单吗?”
越平川看着目光锐利,脸上毫无青涩之气的越云霓,知道与她硬碰硬是行不通的。但是,他们之间始终是有联系的,他们之间,有自己的王兄,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用的致胜法宝。
“你父帅,我王兄他,是生生将这王位让给我的,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更都是嫡子。王兄他,还是嫡长子。”
越云霓极度厌恶在越平川的嘴里听见关于自己父帅的一切,正如她厌恶从谢如萱的嘴里听到‘谢如意’这三个字。
“陛下,你从前也是这样吗?”
“你什么意思?”
“很多年以前,你是不是也一样,拿这越国的江山来威胁过我的父亲?拿这骨肉亲情来感化我的父亲?你张开嘴,承认你的无用;你摊开手,给我父帅看这破败江山,然后,让他心甘情愿地去为你、为这破败江山卖命。就像这次,明明是你惹了赵王翻脸,却要我置身险境去救你的儿子。越平川,你究竟想要利用我们父女俩多久?”
这次轮到越平川笑的真正开怀了,他道:“寡人利用你们?寡人若是不给你们机会,你们要如何显出自己的浑身本领来?要如何骗取万千臣民的爱戴,要如何披着君王的旨意,狠狠将君王踩在脚下!!??你跟你父亲一样,对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不仅知道,还懂怎样利用。寡人这不是。。。让你们利用嘛。我做了越王又如何?你父帅在的时候根本没有人会将我放在眼里,正如你在的时候,他们对寡人的敬意都披着虚伪的外皮。他们知道,只要有越帅在,越国便不会亡国,他们便不会成为亡国之民,因而君王只需高高坐在王座之上即可,跟庙堂中供奉的泥塑佛像,无甚不同!孤倒要让他们看看,是不是果真如此。。”
“陛下,按理说,君王才是臣民的信仰,但在我们越国,一切却似乎是反了过来,越国的百姓宁愿信任我也不肯信任他们的君王。您可知道为何?你以为是因为我手握军权,众人皆敬畏我的武力?其实,不过是因为你的平庸。”
“我的平庸?”
“是,你的平庸。”
“叔父,你或许不知道,在我小的时候,不过五六岁吧,我父帅将我抱到屋檐上,去看你的那片宫墙,父亲当时的神色我看不懂如今却是明白了七八分。我记得当时,老平江很平和地问我,想不想住进那座美丽的宫殿中。我说,不想。他问我为什么,我说,我不知道,但我只觉得那里看上去遥远冰冷,我还是喜欢自己的家,热闹又温暖。你知道你王兄那时候是如何反应的吗?他极少笑的这样开怀,他说,你不愧是我越平江的女儿,不愧是谢如意的女儿,我们仨都一样,从来都不喜欢那些外表华贵无比但内心冷似寒冬的东西。云霓,你要相信你的心,它十有八九是对的,这世间,很多时候,是不能用眼睛去看的。”
提到王兄,越平川多少还是要泄气的,一如小的时候,只要与他王兄站在一处,他的父亲,话里话外,便不再有他。而他更是,低着自己的头,一直低着,眼睛几乎要掉进汤里,陷进泥里。
“王兄。。王兄,不不,不仅是王兄,还有父亲他们打下的江山,我是不会这么轻易的,这么轻易的就让这些折在我手里的。我。。寡人不会的。云霓!你早就知道禹城之事的始末了,是吗?我告诉你,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全貌,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一切不过是权宜之计。我与赵王早已商量好,三月,不过三月的时间。三月之后,他便会将禹城归还,三月之后,禹城还是我们越国的禹城,你还又多了一双弟妹,这有什么不好?这不是皆大欢喜的大好事吗?”
越云霓觉得窒息,光是同面前这个与自己流着相似的血的人说话她已经觉得窒息,更别说,这个人正在有意无意的,拿刀一刀一刀,一点一点的,刮自己的肉,生怕她,活的还不够痛。
“好个皆大欢喜。三个月!城中没有半个我们越国的驻城守将,赵军接管整座城池。陛下,末将敢问您一句,三个月后禹城还是我们的禹城不错,但禹城的城民还会是我们的城民吗?”
“为什么不会?怎么不会?”
越云霓开始遥遥怪自己的父亲为何要将越平川惯出这一身无用的臭毛病,为什么要把他的目光只困在越城这区区一座城里,为什么偏要让这样一个无用的王弟得意那么多年,对外面的腥风血雨一无所知。没有拿过剑的人如何懂剑的锐利?没有举过刀的人如何能明白刀的沉重?而不曾与刀光剑影相伴的人又如何能体会所谓的刀剑无情?
“陛下,禹城多产,盛产美人,美玉。当日,站在那禹城之前的数千铁骑,我不知道他们接到的命令究竟是什么,但,他们眼底,他们脸上,或多或少,都是贪欲的光芒。那禹城,在他们的眼里,分明是奖赏,是战利品。敢问陛下,您此举,与引狼入室又有何区别?”
越平川就算是再蠢,也不会不懂,他只是不愿承认。
“越云霓,你知不知道你在同谁说话?你是在同孤说话!”
他不懂刀剑无情,却懂如何翻脸无情。正如他不懂如何守护,却懂如何毁灭殆尽。而越云霓多年挤压的愤怒,终因他好似无辜的几句话而全面爆发。
“越平川!三月,足够禹城沦为一个暗娼之城!杀戮之城!妻子被侮辱丈夫势必要挺身而出,但,赤手空拳,除了一条命可拼,还能有什么?孩子见母亲被欺侮,会做些什么?哪怕自己只有一双软绵绵的小拳头,他们也会努力着去反击欺侮自己母亲的坏人。就这样,一个人,三个人,一户人,无数户人,纷纷死在你与赵王约定好的三个月的时间里。然后,赵王将禹城这座享用之后的空城同你的儿子一起送还给你。从此这座美玉之城,建在森森白骨之上,夜夜嚎叫,我问你!你的心,能得安定吗?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