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尚且只现鱼肚白之时，楚蕤一行人就被越云霓拖起来走上了归程。
同日，越云绡由舒生护送进王宫拜见云焰公主。
一团绵柔的越云绡穿上了一身越云霓亲自为她准备的公主华服，踩着新鞋，在众目睽睽之下踏进了盛焰宫。
命运何以称之为命运？如果不是人懵懵然一无所知地一脚踏进去，那么，命运便不能被验证成是命运。
一个人守着家的曹莽一大清早便被拍门声惊起，门外站着呼呼楞楞的被打满了一整个晨露的夏小满。
这个女人的眼睛似乎铁了心的要这样澄澈下去，要这样锐利下去，一时一点都不愿意恍惚一下。自己很小的时候她便是这样，自己很小的时候便是被这样的神色震住了。也就是在那时，自己才知道，这世上真的还存在着母后所说的凌驾于美貌之上的东西。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孩子心性只说有便是有，又能如何？确实不能如何，无可奈何。
这个傻世子，小的时候看上去是一个傻傻的小世子，长大以后看上去是一个大大的傻世子。这么些年了，自己的负雪和他的玄骊都孕育了两个孩子。而他与自己之间，还是隔着一条那么宽阔的银河，宽敞而又璀璨。
“越小猫，你重伤初愈，舟车劳顿，来此作甚？”
观察楚世子殿下的假模假样还真是别有一番趣味。
“来送你宝贝王弟回家，楚黑豚。”
“要你亲自送？果然在你面前，李意长都已经是个废物了么？”
“若你觉得他是个废物，不如把他送给我吧，我可觉得李大将军中用得很。”
“你拿去吧，左右我觉得有没有他都一个样。这家伙现在了不起得很，一声不吭，只留下一张字条就没了人影。他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美貌娘子、风流佳人呢！这些年来越学越坏，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见字如晤这一套！酸不拉几的不说还瘆得人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好了，楚世子殿下，您消消气吧。你骂两句就得了，得空也得坐下来反思反思自己。你的副将忍无可忍负气出走跟着你王弟跑到我这里躲灾，我越府向来清贫，供养不起自小娇生惯养的蕤世子殿下，只好亲自给你把弟弟和副将一并送回来。只不过，早前我听李将军说他是奉命护送小世子殿下到我府上，怎么，原来他奉的不是你的命吗？”
越云霓笑着直视楚芃的脸，那笑容之中带着明亮的玩味。楚芃眼里的光骤然转变，看向李意长，眼睛里面的深沉几乎要把李意长压倒、淹没。李意长手足无措之间竟然又看回了越云霓。越云霓本来余怒未消想趁机再看上一会笑话，但楚芃的脸色实在是难看说不定一怒之下真会给李意长一刀。想着自己做客楚王室多少得给人家的大将军留几分薄面，于是越云霓决定给李意长一个台阶下。
“楚芃。”
“嗯？”
“其实是我劈了楚小世子的车驾，仓促间又寻不到同等规格的车驾，就只好亲自护送以表歉意。”
“你劈了楚蕤的车驾？怎么？你是新得了一把刀要试试它的刀锋么？”
越帅的坦白大度慷慨解围叫李意长自愧不如，而自家世子殿下以越帅为中心和出发点的发散性思维再一次让李意长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不是，同云焰公主拌了两句嘴，心气儿不顺，回来的时候被李意长的马绊了一跤，怒火攻心，后厨还没有眼力见的跑过来问我柴火不够了怎么办，我抬眼见楚小世子的车驾挺大的，就借着气性将它劈了。啊，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最近也不知怎么的肝火实在是旺，我也拿自己没有什么办法，不过我越云霓可不是闯了祸就甩手不认的无耻之徒，改日等我凑够了钱定会还楚小世子一个一模一样的车驾。”
“越云焰又去折腾你了？这丫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嫁出去？实在是祸害人。那你现在顺过气来了没？”
越云霓象征性的点了点头。
“楚蕤的车驾你劈了就劈了，不必还。楚蕤那小子就是个纨绔的王室子弟，成日里只知道坐着香车宝马招摇过市，我老早就看不顺眼了，劈了正好。那你气顺了没？要不然我让人再给你拖几个车驾来劈上一劈？楚蕤府上旁的没有，车驾可是多得很。”
如若不是今日越帅恰巧在这，楚蕤怕是没有机会亲耳听到自己的兄长说自己是纨绔的王室子弟且成日里就知道坐着香车宝马招摇过市这类话的。
“真是烽火戏诸侯，冲冠一怒为红颜呐。。”楚蕤眼望着天，讥讽道。
楚芃斜眼看了看他这个满身酸腐之气不知跟谁学的阴阳怪气的弟弟，没好气道：“我乐意！若是小世子殿下还存着忧国忧民之心就尽早接下这个大摊子好救军民于水火之中，也好过在我手里叫美色误了国。”
“呵，王兄还真是能高看自己，你若是娶了云焰公主我还信你能叫美色误了国，但你这些年来就只是对越帅穷追不舍，我看除了追不到根本就误不到什么。”
这句话着实是戳到他兄长的肺管子上了。
楚芃气极，道：“你是在说越帅没有美色？”
“我是在说你根本娶不到越帅。”
这个王弟自己是要不得了。
“楚芃，好好的，你拔剑做什么？”越云霓按下楚芃的剑，道。
“我要清理门户。”
“你倒是敢说，也不怕你父王活活把你打死。你若是心里有气，大可找个地方同我打上一场，不要处处找他人的不痛快。”
楚芃却难得神色郑重了起来，道：“云霓，我不知这几日在越城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我要说一句，无论那些事是什么，都与我无关。”
越云霓抬眼看了看天边，才垂下眼微露疲惫，道：“总有一天，什么都会与你有关的。”
楚芃急道：“云霓，你别看楚蕤这小子弱不禁风的好像很不中用，但其实这些年来他该学的都学了。我也已同父王母后再三言明，请他们早些让小儿子继承大统，千万不要指望我，我是早晚要入赘越帅府的。”
“什么？？楚芃，你混蛋！你为了一己私欲，就弃父母幼弟不顾，你算什么男子汉！”
“男子汉不男子汉的不是你评判的，你先低下头来看看你自己小鸡仔一样的身板再来置喙我是不是男子汉。话又说回来了，做不做男子汉和你的兄长其实都无所谓，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志向，我是从小就立志要做越云霓男人的人。你休要如此瞪着我，你个白眼狼，我对你有降世之恩你清不清楚？当年若不是我劝父王母后他们能再生下你这一个吗？母后身子骨一直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哈？你还好意思提这个？我可听说了，当初母后怀上我的时候你楚世子殿下可没给过什么好脸色，一见面就要瞪着母后的肚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分明就是把越帅那句‘此生不入王室’的话听进去了，拿我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此番嘲讽之言若是旁人听去说不定是要气急败坏的，但楚芃却十分坦然。
“嗯，你虽然体弱，脑子倒还算中用。对啊，若生你不是为了替我尽世子之责那我要你这多余的弟弟有什么用？”
“我多余？我俩现在到底谁多余？”
“你自己看呢？当下，谁多余？”
楚蕤这才发现自己激动之余已经冲到了楚芃面前，也就是正正好站在越云霓和楚芃当间的位置，而其他人都很识趣地散到了一边，这样看来，还真是显得自己多余了。
楚蕤嗤笑了一声，道：“若是，我先你一步入赘越家呢？你的如意算盘还能不能打响？”
楚蕤说完这句话，如醍醐灌顶，猛地看向越帅，道：“越帅，难不成您算计的是这个？”
“嗐，我与你王兄有异，再算计也算计不到自己姊妹头上的。”越云霓讪讪笑道。
楚芃觑着眼盯着他这位越长越像是成了精的狐狸的王弟，转了转眼珠心道不好，问越云霓：“云霓，我听说你府上住着越王新认回来的云绡公主，楚蕤这小子在你那待了几日，该不会还对云绡公主做出了什么逾矩之举吧？”
他倒是很了解自己的王弟。
“逾矩之举我想应当是没有，不过可惜了一段大好姻缘。”
“可惜？啊、、、我知道了，听说云绡公主长得像是一团白棉花，样貌还与你有几分相似，料想定是云绡公主没看上我家这个小废物吧？”
“我家小妹倒是看上了，所以我才说可惜。无奈令弟在姻缘一事上胸中实有鸿鹄之志，前因后果你不如找个时机好好问问你的王弟。楚芃，不是我说你，你这兄长对王弟也太不尽心了些，你不如少找些赵军的麻烦，多同你的王弟交交心，我敢说你定会有所收获。你这王弟，可不是内里空空。”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只要赵军不找我的麻烦，这些日子我会在楚城多待上一些时日的，争取同他多交交心。对了，你要的东西他给你了么？”
楚蕤翻了个白眼，道：“越帅要的东西我哪敢怠慢？”
“哼，算你识趣。不过这小子的手艺怕是难登大雅之堂，你喜欢扇面和河灯怎么不早些同我讲？我去为你多寻些名家的手笔不是更好吗？你要他小孩子的儿戏之物做什么？”
“如今令弟的扇面和河灯才是稀有之物，多有人遍寻珍藏苦而不得，说起来，我还得向你道声谢。”
“我么？为何？”
“楚蕤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何须连日赶工还亲自送到越城？你这个王兄做的也实在是。。。好了，我不同你说了，我饿了，你去跟彭姨娘说一声，请她给我做碗面。”
“好好好。嗳嗳，你坐上马，我牵你进去。哎呀哎呀，负雪，见到我开心吧？来，我牵着你，你背着你的主人，我们一起走啊。。”
负雪几乎从不会对除了越云霓兄妹之外的旁人有什么亲昵举动，这些年来，只有楚芃是一个例外。负雪不仅伸脸贴了贴楚芃的手，还用嘴唇点了点楚芃温热的掌心。
“嗯，有劳。”
李意长等两人走远了才来到楚蕤面前，道：“小世子殿下，您看见了，你兄长素年来在越帅面前便都是这副样子。”
楚蕤垂着眼神色不明，道：“嗯，百闻不如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