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陛下说的那一番话，你们都分别说说，听出了些什么？”
众小子忽然一派忸怩之态，互相推搡，要么就用脚去翻土，要么就互相扯对方的后背。舒生瞧着有趣，心道这群成天只知道上蹿下跳的猴子们也有犯怵的时候。于是他佯怒道：“装什么！若是越帅问你们，你们也打算摆出这种闺阁小姐的姿态来吗？说起来，你们几个！多久没挨过越帅的打了？”
舒生本只说了一句玩笑话却没成想这几个小子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在想，先是自己一个人在回想，后来竟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甚至有一两个人脸上已有狐疑之色。其他人舒生不清楚，但他徒弟窦小豆他是了解的，这混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果然，窦小豆一脸正色道：“他们几个好像加起来也没我一个人挨的打多，越帅是只要见到我，二话没有，上来就是一下子的。”
舒生忍着笑，道：“那是你活该。越帅一天不打你，你都能翻上天去！”
窦小豆委屈道：“打我倒也没什么。但是，越帅为什么就不打他们呢？”
宋阿福笑道：“也打，就是打得少一些。”
“你胡说！我就没见过越帅打你。”
看窦小豆十分不忿的模样，舒生道：“宋阿福有什么可被打的？人家做人做事都体体面面妥妥帖帖的，哪像你风风火火毛毛躁躁的。再说了，谁有本事像你一样，一天到晚在外面到处惹祸？”
贾肆子扬脖看天，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绿头鸭，他道：“窦小豆，你不懂，我们受到更多的是心灵的敲打。”
舒生闻言来了兴致，道：“心灵的敲打？比如？”
“比如，当我苦练数月，终于能将一把飞刀扎中靶心之时却忽然发现越帅可以腾空而起，一下甩出十八把飞刀同时对准我们六个人的要害，而我们好不容易躲开勉强捡回了一条狗命之后再定睛一看越帅早就无影无踪了。这应该就是神仙同凡人的差距吧？唉。。真是叫人忧伤。舒将军你说，一个人的心灵若是每每经受这样的敲打，久而久之，会不会就一蹶不起了？”
此言一出，这几人纷纷唉声叹气。
“好了，你们钻这牛角尖做什么？你们要是问我，我只会劝你们自己看开些，这种事情，终究还是要自己开导自己。好了，我们回到方才的那个考题，转换一下你们阴郁的心情。这样，窦小豆，你是我徒弟，应当做个表率，你先说！
窦小豆倒是没什么可怕的，更没什么是他不敢说的。他张着双臂，大大咧咧道：“那徒有虚表的老头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是人话吗？险些俺小豆都听不懂。封业，哦。。不对，是。。封大将军那副丧家之犬的样子能怪谁？还不都是怪他自己自作自受？你们听陛下说的话，话里话外，可都怪上咱们越帅了！好不讲理！！”
舒生见贾肆子皱了皱眉头，便道：“小肆，你说！”
贾肆子也不遑多让，他本来也不是个心里能藏得住话的人，便道：“小豆，重要的不是那一句，窦小豆，你能不能不要一提到封将军就一股子热血全都冲上天灵盖？越帅因为封大将军让你自扇耳光那事，那仇，你究竟准备记到什么时候？”
“贾肆子，你瞧你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我是越帅捡回来的，若不是越帅，我早成了狼肚子里的一堆屎了，我窦小豆这辈子不管记谁的仇，都不配记越帅的仇！明白吗？下次你若是再说，我就打得你越帅都认不出来！”
“好好好，你厉害，又懂知恩图报，所以，你才把这仇净记到了封将军一个人的头上了，不是吗？”
窦小豆反驳不了，却还死鸭子嘴硬道：“不是。。你有事说事呗，把越帅搬出来做什么？”
贾肆子都笑了，道：“好，我有事说事。窦小豆，我问你，心肠软的人能把人打到半死不活的地步不说还像挂条腊肉似的给人挂在城门上吗？这说明啥？你想过吗？你是心思纯真的人，不做多想，但别人。。可与你不同。所以，陛下讲的这番话就如同是在春雨中撒播下的种子，慢慢，慢慢，总能长出他自己希冀的作物。”
“小肆，你的意思是。。陛下，这是一箭双雕？”
“是。。封将军很明显就是陛下的人，我都没法理解越帅对他的仁慈。我问你，如果，你的人因为听了你的命令执行你的命令却被打成了血肉模糊的模样，你会怎么样？”
窦小豆想了想，道：“若我还想用这个人，便一定会想尽办法，为他出一口恶气。啊。。我明白了，陛下已经做到了。”
“是。不过他借助封将军的事能做的事可还多着呢！眼前，他便已经开始打起内讧的主意了。什么叫兔死狐悲？什么叫云霓贴补了你们这么多？”
“你的意思是。。他在反向利用越帅？”
“是。。窦小豆！你敢说，这军中，就无一个人的心在动摇吗？”
窦小豆不敢保证。天子的许诺，就如同是饿极了的人看到的一块烤的滋滋冒油的肥肉，那是种致命的诱惑，那是凡人天生的诉求。
“我们的那个君王，莫不是想借此机会将云霓军打散，借此削弱越帅的势力吧？”
许松附和道：“可不是，又说越帅贴补军中，又说越帅为我们操碎了心，越帅都没像他这般邀过功，他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让别人都以为，越帅做那些事，纯粹是为拉拢人心好为她所用。”
贾肆子冷冷道：“可不就是，人家还特地拿军饷提点着呢！”
罗伞儿在一旁默默叹了一声气，叹得很重，惹得所有人都瞧向他，以为他要发表什么忧国忧民的高论。却只见他心事重重，幽幽道：“我早说越帅该给自己多置办些衣裳，你们不听。瞧吧，现在，连陛下都嘲笑她衣衫褴褛还有意无意地说她以权谋私让胡将军给她买衣裳。我说什么了？我早先都说过些什么？我都说了你们不要一天到晚一个个的都闹着要成家，你们看，把越帅都逼成什么样子了？她现在对自己抠抠搜搜成什么样子了？像什么话嘛。。”
宋阿福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道：“不过，有一说一，我给越帅梳的发式可都是旁人没有的，你们不知道我花了多少心思在这上面。越帅若是不上女妆倒倒没什么，若是上了女妆，那我就能保证举目四海，都找不出一个发式比越帅好看独特的女子出来！”
罗伞儿深以为然，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你一年中能给越帅梳上几次头？越帅又不爱这个，你还不是一年中最多只能表现个一两次么？”
宋阿福点头称是，道：“倒也是，不过你也不要太在意衣裳的事，这不过是个说词，越帅常年在军中，要那么多罗裙做什么？况且，陛下又哪里会真的在意越帅着的究竟是戎装还是女装。”
“他既然不在意，又拿出来说什么？”
“陛下说出来，代表他知道了。这不过是发生在越城的一件小事，小到云绡公主都不一定会拿出来说。你想想，胡将军被越帅宰了一笔衣裳钱这事是谁传到陛下耳里的，肯定不会是胡将军自己吧？陛下说这些，无非是说，越城里到处是他的眼睛，他才是越城的王。”
罗伞儿蹙了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不仅胡将军是陛下的人，越城里其他的将军同样也受陛下一人直接管辖，是吗？”
宋阿福笑道：“是啊，老将军们和小将军们。这不，老将军们都在城外了。”
舒生十分欣慰，笑道：“你们不错，怪不得云霓时常说，让我多给你们派些事做，说是你们这些臭小子虽然说话混蛋，脑子却不坏。我只当她自己想犯懒又心疼我公务繁忙分身乏术，现在看看，你们确实是可担大任。看来，不管是识人还是用人，我都是远远不如你们的越帅啊。。”
贾肆子贱兮兮地凑上去，笑容简直可以称作是下贱，道：“舒将军，方才，就方才，你的心是不是也经受了一番敲打？”
舒生给了他一拳，道：“你若再这样一脸贱样，就别怪我要在你的心灵之外，也敲打敲打你的肉体了！”
贾肆子忙鸡贼的连说不敢。
“好了，玩闹到此为止，有正事要派给你们做。你们听好了，我只布置一遍，你们需知时间紧任务重，若是完不成或者没做好，我可不会代替你们去面对越帅的怒火，明白了吗？”
方才嬉笑玩闹的几人立刻正色以待。
“宋阿福和罗伞儿负责照料封将军，越帅吩咐带一个嘴严实的军医过去。还有，你们帮我带一句话给封将军，就说是舒将军送他的一句话：若还想亡羊补牢，就乖乖躺着，什么都别做。”
宋阿福罗伞儿领命走开了。
这是越帅和舒将军他们布置任务的习惯，也是约定俗成的一个规定，便是，你领了你的差事后立刻去办，不必再留在原处听别人的差事为何。
“窦小豆、许松，你们二人待会随我去翻从军名册，你们先去准备，窦小豆，我的名册放在哪里你都是知道的，我要你先摘出云霓军中互为同乡的人，待会我去与你们汇合，去吧！”
窦小豆和许松领命离开。
就只剩下一个神色不安又跃跃欲试的贾肆子。
越云霓是一见到何木寻啃馒头的傻样就要发笑，舒生是见到脸色如风云变化脸上从来不闲着的贾肆子就要发笑的。
“贾肆子，我印象中，好像没怎么给你单独派过差事，是吗？”
贾肆子点头，道：“是，一次也没有，越帅倒是给小肆子派过几次。”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越帅还是挺器重你的。”
贾肆子闻言忽然惶恐了，神色不安道：“舒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莫不是越帅给我派了特别难办的差事吗？”
“不。。这差事确实不容易，但很重要，必须办成。以云霓的性子，这事，她是断不会派一个办不成的人去办的。只不过我是有些惊讶，这样要紧的差事，她竟然直接派给了你。看起来，从前，我对你的关注还是太少了些。这些日子来，我也在反省，我发现自己从前似乎将太多的关注点放到了我徒弟窦小豆身上，从而忽略了你们，直到这次越帅安排差事，我才如梦初醒。是我的问题。”
贾肆子忙摆手道：“求舒将军千万不要对我有过多关注，我害怕。”
“你怕什么？你平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好了，你拿着。”
是一把短刀。
贾肆子接过，抽出短刀一看，短刀上刻了一排字：‘平江军 越平江’。
“舒将军！这是！！”
“没错，这是老越帅的短刀。”
“平江军的前辈们，难道来了？”
舒生难得投来赞许的目光，他点点头，道：“越帅，要你，在这外面的五千人中找出持有同样短刀的人。这事需暗地里秘密完成，不能声张，也不能有其他的人知道。所以，你没有帮手，只能自己一个人去办，要快！我问你，能不能办成？”
贾肆子却是难得正经，他拍拍胸脯，成竹在胸道：“可以！上次陈奇将军带平江军的前辈们来过军营，我还与他们在一起饮过酒，我认得出他们的脸。”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能认出他们所有人？”
“是的，舒将军，我认得他们每个人的脸。”
“原是如此。”舒生终于明白为何越云霓放心将这要紧的差事派给贾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