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宣纸姑娘
四两金2024-09-17 00:003,796

   带着满身酒气,眼前都氤氲着曾经的曹莽习惯性地在回房间之前先看一眼后院里的那口枯井,不看不要紧,这一眼可要了曹莽的老命了,吓得这一晚上的酒气都蒸腾了出来化成了汗珠。

   越云霓披散着头发,着一身轻飘的紫衫,飘在那口枯井的井口之上,脚下是薄薄的一层宣纸。是的,他的妹妹,越帅,越云霓,现在正站在被一张宣纸糊住的井口之上。

   曹莽差点要背过气去,但他强迫自己不能妄动,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尽力不要发出呼吸声,放轻脚步,缓缓地一点一点往越云霓那边挪着,准备找准时机一把抱下自己的妹妹。

   “你回来了?”

   在曹莽终于挪到越云霓的面前之时,越云霓忽然睁开了眼。曹莽刹那间像一个黄河铁人顿在了河道中间,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妹妹洞察一切的丹凤眼里,有四季,有将来,有人情,有无情,有他能懂的不可以,有他不能懂的可以。可能是因为今夜真的醉了,他竟然记起了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时候,当时,他想冲上天去,撕碎天边最美的晚霞给他刚出世的小妹妹做一件世上最美丽的衣裳。但现在,这个小妹妹身上已经穿着这世间最美丽的衣裳了,这衣裳看似轻飘如晚霞实际重比青天。

   如今,他已过而立之年,仍是一无所有,两手空空,不过这些都没关系,唯一有干系的,便是,他不能再失去这个唯一的,唯一的妹妹。

   砰的一声闷响,曹莽双膝着地,像是在参拜天地,像是在排演祈求仪式的最后一环,乞求。他双手托着他的妹妹,越帅越云霓。他的妹妹不再像小时候,小而软,小小的身躯可以整个都蜷缩在他怀里,如今她修长得像是她小时候时常踩着的那把搭在井口的戒尺,长长的,搭在井口。

   “草莽哥哥,你怎么了?”

   “我没怎么,云霓,你不要,不要再站在这口井上,会、、会掉下去的。”

   虽然这口井早就没有一滴水,曹莽还是心有余悸,仍然怕她会掉下去。

   越云霓在他怀里,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越云霓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道:“我不会再掉下去了,草莽哥哥。”

   曹莽腮上的胡子在越云霓掌心打着颤。

   “父帅和母亲都没了,我和舒生还有我娘,我们,就只有你了。”

   “我知道,你怎么了?你看,哪怕那井口只有一张宣纸,我也能稳稳地站着,绝不会掉下去。”

   曹莽歪头去看,果然宣纸还好好的糊在井口边,一点都没破。

   “你今夜去哪里喝了那么多的酒?”

   闻言,曹莽踟蹰了一会,才吞吐出了几个字:‘罗裳楼’。

   罗裳楼是越城最有名的青楼。

   越云霓却没有生气,这多少有些出乎曹莽的意料,他惴惴不安,喉头上下打结。

   “你去罗裳楼,身上却只有酒气而没有沾染上脂粉气,为何?”

   越云霓没有生气这一点立刻让曹莽最后绷住的情绪泄了堤,他一下子瘫软了,喃喃道:“小宣纸。”

   越云霓皱了皱眉头,喃喃道:“小宣纸?宣??”

   舒生出来的时候,曹莽双膝瘫软跪在地上,头低垂着似乎已经是人事不省,怀里还紧紧抱着神思凝重的越云霓。那夜月色不明,一切似乎都是混沌着的;但在往后的日子中,但凡能回想起来,越云霓都是亮着白光,清清楚楚的。。

   “查一查今夜同曹莽喝酒的人。他方才提起小宣纸。小宣纸,听上去,像是个人名。”

   “小宣纸?”舒生独自咀嚼着这三个字,恍然道:“宣?”

   “没想到吧?若真是如此,这呆子的事可真的是难办至极啊。”

   越云霓挣脱出了曹莽的怀抱,一把把曹莽扛到了自己的肩头。

   “这呆子哭过?”舒生道。

   “嗯,说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我站到这口井上。”

   “你怎么光着脚?”

   “有些心烦,想在井口上站一会,想些事情。没成想这么晚了还能被他撞个满眼。方才你是没瞧见,这呆子当着我的面又哭又闹,多少年没见过他哭成这样了。”

   “我知道了,我去查一查。曹莽不沉吗?”

   “不沉,就是再沉些,我也扛得动。”

   越云霓将曹莽置于床上时,许是刹那间的柔软与舒适让他敏锐地察觉出所处局势的变化,他一下便睁大了双眼。越云霓正在给他擦脸,见状,拿湿漉漉的毛巾掖了掖他的双眼,笑道:“没事,在你房里,我是小云霓,你睡吧!”

   曹莽却仿佛变回了越云霓刚出生时的那个黄毛小儿,哇哇的沉沉喊了两声,许是他的眼睛比常人大的缘故,就连他留下来的泪珠,都要比常人圆润上一圈,一滴一滴的,滴在越云霓的心上。

   “怎么了?哭什么?”

   越云霓伸手擦去他的眼泪,笑道。

   “云霓,我。。”

   “你什么?你哭你的,哭完了就睡觉。没道理哭上两声都觉着对不住我,我是你妹妹,不是你前世的债主。”

   曹莽呜呜咽咽的哭得更委屈了,喃喃道:“云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你说的是小宣纸?”

   “嗯。”

   “她是你的心上人吗?”

   闻言,曹莽黑红的脸烫了一下,他傻笑了一声,承认了。

   “她不是没了,只是不见了,只要你记住她,假以时日,她便一定会再出现的。到那个时候,她知道这些年来还有你这么一个傻子惦念着她,惦念到睁眼不见百花的地步,一定会很开心的。或许你的惦念,可以让她重回人间。”

   “嗯,我希望她好好活着,最好是开心的。”

   “等她回到你身边,便会成为最开心的。”

   “嗯,等那时,我便娶她。”

   “好啊,彩礼我早就给你备下了。”

   “我是个不孝子,这个岁数了,还让寡母孤苦伶仃,膝下无孙。”

   “曹伯母经年风霜,生离死别看得比你我要更透彻,你是她唯一的儿子,却不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是这世间,最希望你能得偿夙愿的人。”

   曹莽不再说话,呜呜咽咽抽泣了许久,一直到沉沉睡去。

   舒生站在床边,看不见月色,只有雾沉沉的夜色。

   他又一次睡不着,眼睛睁到干涩至极的地步,还是睡不着。

   越云霓推开了那扇轻飘飘的门,见到了夜深未眠的舒生。

   见她仍是光着脚,舒生的眉头皱了又皱。

   越云霓像小时候那样,飞快地扑进了他的怀里。但舒生怀中的不再是那个年幼的云霓郡主,她长大了,大到整个越城都盛不下的地步,大到他以整副身躯全力以赴都不能保护她的地步。但她的妹妹,却已经成功地,站在千万人面前,多年了。她长成了一副能保护所有人却不需要任何人保护的模样。

   这样无坚不摧,这样痛彻心扉。

   “是我错了,兄长。我犯了蠢,除了我,没有人能护佑你们此生无虞,没有人是真正能靠得住的,除了我自己。”

   “是我们对不住你在先,我们俩不仅是你的兄长更是你的弱点,堂堂越帅的弱点。”

   “你们不是我的弱点,你们只是。。一切的出发点。”

   “那呆子是不是在你面前哭得很惨?”

   “是。”

   “我想也是。他一哭你就会方寸大乱,多少年了,还是这样。既然他如此心心念念那位宣纸姑娘,我们要不要从即日起,帮他找一找那位宣纸姑娘?”

   “不必了,我已经知道她是谁,还知道她在哪里,但她最后选择留在哪里,我们谁都没办法替她决定,曹莽也不可以。不过,我想要不了多久了。很快,他就会见到他的小宣纸。”

   “曹莽那呆子,是不是爱错了人?”

   “谁能担保自己爱对了人呢?”

   “也是。”

   越云霓走后,舒生睡了一夜沉沉的觉。

   第二日,舒生是被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谈话声吵醒的。醒来后,舒生只匆匆抹了把脸,冲到前堂之时,发现前堂之中站了许多年轻女子,有些手上牵着黄髫小儿,有些肚子鼓鼓的,总之,没有一个是只身前来的。越云霓是唯一一个没有孩子的女子,却被这群妇人簇拥在中间,满脸温和的笑意。

   “呀,瞧,是舒将军来了。”

   越云霓瞧见了他,笑道。

   众妇人纷纷向舒生行礼,舒生一一还礼。

   “好了,各位嫂嫂也不用再同云霓客气了,我做梦都想要这么些侄子侄女,何必非得来道谢?怀着身孕的嫂子千万要保重身体,若有不适,立刻请人来越帅府通报,那我送送各位嫂子吧?”

   众妇人忙婉拒,连连说如何敢让越帅亲自相送?越云霓笑着说也罢,那就劳烦舒将军相送吧!

   舒生明明站着,却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越云焰派的宫人踏进越帅府之时,舒生还在一个个往外送着人,越云霓却披着她那张冷白的狐裘,翘着腿饮茶,手边是一色精致的糕点。

   “哟,盛焰宫中的人,有何贵干呐?”

   领头的嬷嬷率先跪下,道:“启禀越帅,奴婢受公主差遣,来越帅府上送一件衣裳。”

   “哦?哪位公主?”

   越云霓打量的神色比狼的眼色还要吓人,老嬷嬷忙道:“回越帅的话,老奴受云焰公主差遣,来给云绡公主送一件衣裳。”

   “嗯,是了,云焰向来是最疼云绡的。有劳嬷嬷,请起。”

   老嬷嬷忙道不敢,双手奉上了华服。越云霓双手接过,只淡淡瞧了一眼,便道:“收下了,有劳嬷嬷跑这一趟,越云绡,赏吧,你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吗?”

   越云绡果然小跑着给老嬷嬷递上了一个荷包,笑着请她收下,老嬷嬷瞧着越云绡快乐的小脸,不安中看了一眼越云霓,越云霓微微点头,老嬷嬷这才揣着荷包低头退下。

   “姐姐,姐姐,你为何这样高兴?”

   “我高兴,是因为有人要不高兴了。”

   “为什么?”

   “因为谣言啊,哈哈哈。”

   舒生在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便成了越城内人尽皆知的登徒浪子,关于他的传闻数不胜数,说书先生手上都已经有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各个惊心动魄,荡气回肠,催人泪下。但每个故事的结尾,舒生都是个弄大了许多女人肚子的负心汉。这个传言事关舒大将军,绝不会有人敢无端捏造谣言,能流传至此,实在是因为目睹者甚众。人们都说,亲眼见到有好多女子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到了越帅府,有些孩子还在肚皮里,而越帅和颜悦色地一一接见了她们,亲切至极;最重要的一点是,送她们出门的却是舒大将军。带着孩子的舒将军只将其送到越帅府门口,怀着孩子的一直送到马车之上,还千叮咛万嘱咐,一时间,关于舒生四处留情的传言满天飞。人们都说,越帅府上的这位相貌堂堂的将军至今都未成家或许是另有隐情,并非眼高于顶,而是三心二意,四处留情,潇洒至极。

   嬷嬷带回宫的,便有这传言。

   因此,越云焰坚持火焰流朱要由舒将军亲自送进盛焰宫。舒生带着火焰流朱动身要走的时候,越云霓在一旁搂着越云绡,二人笑得花枝乱颤。

   舒生哪里有什么办法?好了,这便算是成全了他的儿孙满堂吧。

  

继续阅读:第八十二章 兄妹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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