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平江残军
四两金2024-08-21 17:133,566

   “越帅,一直以来陈奇只知平江军收编在我军中却并不知具体都是哪些前辈。今日这些面孔其实往昔陈奇都没见过,生疏得很,便可知这些年来在役的平江军们是有多含明隐迹、不露锋芒了。但此番越帅受鞭刑的消息在越城不胫而走,这些隐迹多年的老将们纷纷自报家门前来询问陈奇越帅的状况如何,陈奇这才认全了平江军。这些叔伯前辈知道越帅吩咐陈奇前来,一定要跟过来看一眼。”

   “留饭吧。”

   越云霓说完这句话,拔腿就走,走了几步,身子微微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越帅!!!”

   身后,数百平江军在唤她,越云霓被这些呼唤拉扯,走不动半步。越帅这二字,独独不能从平江军的口中重新唤出。只这一声,就让越云霓的眼睛里升腾起热气,眼前是似乎永远也下不完的雨,雨中的海棠花瓣不由自主地零落在雨水中,最后与泥泞的泥土融为一体,腐烂后幻化成为时光更深处的不朽。

   越云霓知道,那场雨从来没有停过,已经在她的心上怆然地下了十年,潮湿了心房却烘干了眼眶。

   “越帅,您清减了不少。”

   “没有,只是我寻常都穿着铠甲今日身着便衣,瞧着显瘦罢了。”

   “越帅您的伤可大好了?”

   “已经好全了,你们都知道的,我天生愈合能力就要稍强于旁人,不必担忧。”

   “越帅。。多年未见了,您还是不愿意转过来瞧瞧属下们吗?”

   “你们不是我的属下,你们现在是在陈奇军中。”

   “大帅,此言差矣,您是大帅,越国上下所有将士都是您的属下。我陈奇是,我陈奇军中的将士自然也是。”

   “陈将军说笑了,我现在可不是什么越帅,只是挂着虚职,早就让你们称呼我为云霓郡主,怎么一个个到现在都改不了口?这样吧,你们要是实在不想唤我云霓郡主就直接称一声越将军可好?”

   “越帅说笑了,陈奇可没这个胆子。”

   “我认认真真同你们商量你们却只拿它当笑话听。”

   “有人能取越云霓而代之才是陈奇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越云霓不是不败神话。”

   “您是。”

   神话在天尽头,不在脚底下。

   “越帅,我们真的很想看看您的脸,您小时候长得不大像越帅,但不知现在是不是有些像了?”

   “李旋阿叔,你还记不记得,我母亲说过,我除了长相,其他的都像我帅父,从小到大都是。”

   “大帅怎么知道是我?”

   “阿叔你这破锣嗓子实在是太过特别,我想辨识不出都难。”

   “没想到属下这破嗓子还有些作用,对了大帅,房铉让我一定要跟越帅您道个谢,谢谢您送他小孙子的满月礼。上月他到了岁数已经告老回乡了,未能等到越帅您归来亲自道谢,特地嘱咐我让我转而代之。”

   “这很好,房铉阿叔可以回家安享天伦了。”

   “这些年,我们未曾为越帅您效过一日力,却承蒙了越帅您的诸多关照,心中属实不安。”

   “你若是说这话,那我也要不安了。”

   “属下们不敢。”

   越云霓轻叹了一声,像青色的晚风瞅见冷白的明月时发出的喟叹,半是为了自己,半是因为明月。

   “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为越国,已经效了三十年的力;跟着老平江出生入死,像极了杀红了眼的赌徒,背着自己和只能魂归故里的兄弟们的性命一次又一次冲上战场,这其中的艰难和厚重若是未曾亲身经历如何能体味?相较之下,我的这些区区关照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越帅,您这十年过得太不容易了。”

   “十多年前我给自己选了这条路,那会我就知道这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不过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我便无怨无悔。还好,如今,同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不容易归不容易,只是应当不会比老平江当年走得艰难,我想我还可以走下去。”

   “越帅您十八岁就统领了全军,坐到了大帅的位置上,我们相信老越帅在九泉之下定然也是以您为荣,有您保卫越国,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好好歇歇了。”

   不对,他一直对我感到抱歉,我是一座承载了他毕生荣耀的功德碑,也是一条流淌着他此生遗憾的暗河。这功德碑下是冰凉的鲜血,森然的白骨,伤人的刀光剑影;这暗河里是不曾宣之于口的遗憾,噬心蚀骨的愧疚,无人可诉的悔意。

   “大帅,就剩下我们这些人了,这些年来年年有人告老回乡,我们这些剩下的再过几年也就都请老了。到时候我们都走光了,您怎么办呢?”

   “你们就安心回乡养老去,不必担心我,我还有云霓军。我只要你们活着。你们活着,平江军才不会死。”

   越云霓走开了,到最后,她也没有回头。

   她知道她的背后有什么,有被战场上的风刮黑了的面庞,有被沙砾滚磨深了的皱纹,有不善言辞手脚都局促的老阿叔们。他们的脸上有担忧、心疼、抱歉。她不能够转身,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转身,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跟上来。

   她不要他们再跟上来。

   营中升起了几堆篝火,这还是第一次有那么多人在军营中一起吃饭,舒生和曹莽代替越云霓去陪平江军的老阿叔们吃饭顺便喝上几杯。老一辈行伍之人本就话不多,老平江走后他们的话就更少;再加上这些年来有意少言寡语好不惹人注意。如今,这群老阿叔们沉默的像是老平江坟墓前的石头。除了喝酒吃菜,偶尔冒出只言片语也都是在询问越云霓这些年的情况,两人无不是细细回答,不敢怠慢。

   云霓军与封业较为熟悉,这是第一次与陈奇接触,陈奇虽然比之封业要沉稳不少,但也是个直爽性子,一样的也没有什么架子,是以同云霓军很快熟稔了起来。

   越云霓从开席始到现在一口菜都没吃,起初喝着陈奇特地给她带来的自家酿的葡萄酒,喝了几口觉得甜喝不惯,让人给她换了酒。同席的楚蕤和越云绡倒是很喜欢这个葡萄酒,两个人一杯接着一杯的喝个不停,每每举杯还要互相碰个杯,都是笑盈盈的。

   “不是,我说你们两个收着一点啊,甜酒易上头。你们两个小酒鬼若是变成了小醉鬼我可就不要你们了哈,直接把你们丢到营帐里。”

   “那姐姐,你只顾着自己喝酒,也不跟我们说话,那我俩除了喝酒还能做什么?”

   “哎呀,对不住,我平日里自己一个人喝酒喝惯了。来来,我们一起碰个杯。”

   越云霓单手举杯,越云绡双手举杯,笑嘻嘻地认真碰了碰杯。

   “我们云绡公主今日里看着挺高兴的嘛。”

   越云绡点点头,道:“是的,我喜欢姐姐的云霓军,也喜欢跟大家在一起。”

   “哦?云霓军除了打仗还能让公主殿下开心呢?要是今日楚小世子不在云霓军的话,公主殿下还会这样开心吗?”

   “姐姐!!”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好了,越帅,别光饮酒了,吃些菜吧。”楚蕤劝道。

   “好。”

   饭后,军中将士三三俩俩围着说话,喝红脸的楚蕤和越云绡二人红着眼对视着。陈奇走过来请越云霓借一步说话,越云霓正愁不知找什么借口丢下这两人去寻会清净呢,见状乐得当即拉着陈奇走到了一边。

   “陈奇,今日,你都见到了些什么人?”越云霓率先发话。

   越云霓问的突然,陈奇一时语噎,很快明白过来,道:“都是些陈奇不太认识的人。”

   “不错。好了,你有什么话,说吧。”

   “越帅,我想把平江军还给您。”

   “为何?”

   “平江军在我军中一日,我陈奇就闲散一日,我是将军,不是闲散王爷。”

   “闲散不好吗?”

   “太好了,我父亲觉得特别好,但我觉得不好。”

   “嗯?怎么说?”

   “我陈奇是个闲不住的人,成天在家里舞刀弄枪的过干瘾也没什么意思,我想上战场,真枪实刀的干。”

   “若是如此,看来,我的运气还是要比老平江好上一点的。”

   “大帅何意?”

   “老平江就是累死的,他当大帅的那些年,最头疼的就是手下无将帅可用,每每最危险的地方都无将领愿意去,最后只能是由他亲自带着平江军冲锋陷阵,浴血奋战。那些年,那么多场战役,原先有那么多人,直到老平江打完最后那场仗。那场战事后,活下来的平江军还不到二百人。”

   “陈奇知道,所以越帅才不愿意让这些平江军的老将们再上战场,甚至征兵的时候都亲自严格把关,为的就是不让平江军的后代再走他们父辈的老路。”

   “这是我允诺老平江的,要替他照顾剩下的平江军和平江军的子女。不管怎样,这些平江军得活着,唯有他们活着,那些走了的平江军才不会被遗忘。”

   “越帅苦心,陈奇明白。当年安置平江军之时,无人敢收编平江军,纷纷推脱。只家父一早看出越帅您是天生的将帅之才,觉得一旦收编了平江军往后定能得越帅您的庇护。当初听说多有人嘲我父亲是在自找麻烦,如今看来,家父也算是独具慧眼了。”

   “你父亲独具慧眼,而你,独具慧心,更好。”

   “谢越帅赏识。其实越国人都知道,若是没有老越帅,根本就不会有今日越国的这些城池。这些年,我父亲,他也很是惭愧,但他天生根骨不好,资质平平,自己上战场心里都会打鼓更别提领军打仗。。”

   “行了,我明白,我没有责怪陈老将军的意思,只是说起了从前,就多说了两句而已。”

   “陈奇明白。”

   “这些年我带着云霓军南征北战,在越城一共也没待过几日,因而我对你们的印象都还停留在小时候,恍惚还以为只能将你们护在身后。此我受罚倒也是得了不少清闲,能有闲暇时间与你们多做接触,对你们有了新的了解。我很欣慰啊,你们这些少年将军没有一位是贪生怕死之徒,一个个都跑过来要求去上战场。看来我总算不会比老平江短命。”

   “那大帅是同意了?”

   “光我同意有什么用,现如今我无权又无势的。别的都好说,只平江军定是不能由我收编的。这样,谢蚨要从青城回来了,到时候我上奏陛下把平江军编到他的军中驻守越城,想来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陈小将军,你看这样可好?”

   “大帅安排,自是妥帖。”

   “行了,抽剑吧。”

  

继续阅读:第五十一章 陈奇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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