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银月映晖。
深秋的夜空仿佛一块被洗的干干净净的砚台,漫天星斗则是研墨后剩下的气泡。
古人说“自古逢秋悲寂寥。”
不知从何时开始,秋已经作为了“孤独”“寂寞”“悲凉”的代名词。但这或许只是所处的阶层不同罢了。
从古至今,文人这个行当多出于士族。而士族为官,一半所出政绩皆在春夏两季。所以入秋之后,那些无所事事的官员老爷们当然“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但如果以农民和基层百姓为视角,那么秋季的生命力是无穷的。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老百姓用春夏两季的积攒,换取过冬过年物资的季节。
不过话又说回来,秋本无意,庸人自扰罢了。
如今盎然的秋夜下,几十艘游轮穿行于浑河上,灯影幢幢,点若群星。
这种游轮在奉天被称为“彩楼船”,是城中大饭庄、大酒楼整艘包下。于每晚掌灯时分自码头出发,在浑河上游弋飘荡。乘客可以一边欣赏沿河美景,一边聚会喝酒。
这种彩楼船的客席价格昂贵,而且需要提前预订。但即使如此,彩楼船还是一票难求。因为没有人能拒绝“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的缠绵诗意。
此时的姜玉泉就沉浸在如此梦幻的景色之中,手持酒杯,面对着五光十色的河面发呆。
直到一个人重重拍了拍他的后背,才将他从失神中拉扯回现实。
小川流心和他并肩趴在栏杆上:“贾老爷和嫂子我已经安排人送回家了。放心吧。”
姜玉泉将酒杯伸过去和小川流心相碰:“谢谢你。也谢谢你的投资,小川老板。”
小川流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少来。不过先说好,那可是我私房钱,等着娶媳妇儿呢。等贾老爷赚钱了,可得把本金还给我。”
姜玉泉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气?”
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姜玉泉心里知道,有些话他注定要跟小川流心说。之前俗事太多没有机会,那不如就趁现在。
姜玉泉扭过头,正色看着小川流心:“济南这次被日军所毁,数万百姓罹难。也害得我岳父一家流离失所,所幸找到关外投奔了我和芸芷,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有没有问过你叔叔,日本人在中国,究竟想得到什么?”
听到姜玉泉这么问,小川流心也叹了口气。他反身靠在船舷上,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烟点燃,向着夜空吐出一口烟气。半晌才回答好友这个问题:“从隋朝开始,我们就开始和中国人学习。我们学习你们的礼仪,学习你们的文化,学习你们穿衣吃饭建筑,学习你们的一切。我们只是想得到更多关于中国的学识而已。我承认日本人有时候很激进,但我们想的也仅仅是更全面的了解和学习中国。中日两国已经做了几千年的朋友,如果连我们还不相信,中国还能相信谁?”
姜玉泉闻言语气多了一份激动:“烈焰焚城,屠戮抢劫。这是了解和学习吗?多少人和我岳父一家一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小川流心似乎也嗔怪姜玉泉对自己的逼问:“难道你们中国人就没做吗?你别忘了你是怎么逃到关外的?”
姜玉泉被小川流心勾起家族被灭的悲惨回忆,一时语塞。而小川流心也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他歉意的拍了拍姜玉泉的肩膀。
一时间,兄弟俩都没有了继续把话题进行下去的兴致。
小川流心走到旁边他们的餐桌边,从上面拿了一瓶未开的清酒又走回来。他将清酒开瓶,瞬间便有一股幽香飘散开来。
小川流心为自己和姜玉泉斟满清酒,两人一饮而尽后,小川流心才开口:“感觉如何?”
这不是姜玉泉第一次喝清酒,却是第一次被问感受:“劲道很柔,入口没有什么侵略性,很好下咽。但我知道,你们日本清酒的后劲很大。”
小川流心又给自己续了一杯:“这就是日本的待人之道。我们日本是个好学的国家。谁更强,我们便跟谁学。千年前中国比我们强,我们就跟中国学。而几十年前欧美强,我们便跟欧美学。我们从未想过去伤害谁。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姜玉泉微笑点点头,自己也来到桌边。今天原本是姜玉泉请客,以答谢小川流心对贾通自营酒楼的投资,所以他们准备了很多酒,各种各样。
姜玉泉从中挑了一坛白酒,拍开泥封对嘴鲸吸长海,饮去一半。然后将酒递给小川流心。
小川流心慌忙摆手:“我喝不惯你们中国白酒,太辣了……”
话未说完,便被姜玉泉掐住下颌,生生将酒灌入口中。
姜玉泉这两天的集训还是有效果的,小川流心慌忙下的挣扎却起不到半点儿作用。直到喝进去几大口,姜玉泉才放开手。
小川流心辣地连忙准备张嘴喘气,却被姜玉泉一下子将嘴捂住:“别说话。白酒如龙,先别忙着开口。打开你的胸襟,让龙有空间可以翱翔。”
随着姜玉泉的话,小川流心的身体逐渐安静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了神采。良久,小川流心从姜玉泉的臂弯中挣脱出来:“这是什么酒?我喝过吗?”
姜玉泉将酒坛塞到小川流心的怀中:“就是我们街边常见的散白。这就是中国,相比于日本,中国才是一个更具包容性的国家。只要你张开你的胸襟,将格局放在我们一样高度。每个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记住,我们给你们的才是你们的。我们不给,谁也不能抢。”
说完,姜玉泉后退几步,用手指了指小川流心:“明早我去找你,去银行填支票。别起晚了。”
姜玉泉转身离去,忽然又转身看向小川流心:“少喝点儿。喝多了,小心龙伤你的身。”
看着姜玉泉远去的背景,小川流心捧着半坛酒,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猛然间,浑河上一阵夜风掠过,将小川流心的衣襟吹动,招展如一面黑色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