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山东济南。
贾府。
三月份的山东仍旧天寒地冻。昨夜又下了一场新雪，今早起来，冷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早饭时间刚过，角门就被敲响。
民国时期，但凡大户人家，正门是不轻易打开的。
除非是非常重要的客人来访，或者是遇到婚丧嫁娶等重大场合时，正门才会开启。
下人们抬起门闩放在一旁，方便大队人群和马车进入。
平常的时候，无论主人抑或下人，都只走正门旁边的角门。
门被叫得很急，早有值班的门房小跑过去。先打开门上的气窗看了看来者，然后立即打开了角门。
门外的人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脱下手套掸去衣服上的雪霜。来人似乎走了很远，手套拍打之下，震落很多碎冰。
“老孔你他娘的聋了？二爷敲了半天门！”贾云熙进来便爆了粗口，看来在外面的确冻得紧了“我爹呢？”
贾云熙本是贾通的大儿子。只是因为贾通年轻时夫人总是怀不上，便去了娘娘宫拴了个娃娃。
后来有了贾云熙，虽是第一胎，但也得认请回来的娃娃为大哥。
老孔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回话：“老爷刚用完早膳，正在厅里用茶。才问过二爷回没回来。”
两人说着话，已经过了垂花门，进入内院。
贾云熙挥手让老孔回门房值班，整了整衣冠，快步走入正房。
正房的太师椅上，贾通端着茶碗放在嘴边，半晌却不喝，不知道在想什么。
“爹！”
贾云熙声在人先，吓了贾通一跳。
贾通连忙站起来迎了上去：“情况怎么样！”
贾云熙先没说话，拿过贾通的茶碗，嘴对嘴长流水，一饮而尽。
贾通眼巴巴地看着贾云熙喝完了水：“咱家矿场，怎么样了？”
贾云熙叹了口气：“天杀的小日本，昨晚派兵把进城的路全都堵死了。现在咱家的煤都困在路上，动不了一步。我趁日本人不注意，翻山走小路才进了城。”
贾通来回踱着步：“看来，小日本是要对陆执出手了。”
贾云熙自十八岁以来，就替贾通执掌贾家生意。如今已经是贾家酒楼，矿业和运输业三十余家商铺工厂的总掌柜。
论做生意贾云熙当仁不让，但若论政治敏感度，十个贾云熙也不如贾通。
听到贾通这么说，贾云熙忙问父亲什么意思。
原来，自1918年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十四万中国劳工将中国送上了战胜国的席位。
可是中国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利益，战后协约会议将德国在山东的权力交给了日本，导致中国参会团拒绝在协议上签字。
但这并没有影响日本肆无忌惮地霸占山东。
如今的济南城附近，就驻扎着一个师团，三个联队等多达十几个人数不等的日军部队。
陆执入主济南，夺取姜家家产扩充军马，很大程度上不单单为了提防其他军阀，而更多是为了遏制日本人的扩张。
甚至陆执还号召山东地面上的所有军阀组成攻守同盟。一旦任何势力和日本开战，其他势力之间无论有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必须冰释前嫌，全力呼应。
与此同时，陆执还利用济南的区位优势，分割日军的势力。并且处处制约日本，破坏日本人在山东的利益。
这些举动让日本人对陆执恨之入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贾通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对贾云熙吩咐：“你现在去办几件事。第一，咱家名下所有产业，只保留基本运营。不必要的区域封闭起来，不必要的人员立即遣散。第二，将咱们在钱庄里的金条全提出来，送到租界存在洋人银行里。第三，把该收的账立即收回来，不要利息了，还本金就行！”
贾云熙闻言一愣：“爹！这样咱们至少损失每年利润的三成！”
话未说完，贾通便打断了他：“这次事态严重。无论陆执和日本人谁能碰过谁，咱至少先把家保住吧。”
贾云熙虽然不完全明白其中利害，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见贾通这么说也不再多嘴，立即按爹的吩咐去做。
贾通又在厅里转了几圈，忽然停下，叫来贴身管家，让他去找二儿子贾云澜。
贾云澜是贾通收养的儿子。当年有了贾云熙之后，两口子便想要个女儿。
但是姜家师说贾通天火盛旺，命中无女。只有收养一个命中有姊妹缘的男孩，看看能否给他家带来一个女孩。
因此，贾通夫人就从外省的娘家收养了贾云澜。抚养多年，视如己出。
不多时，贾云澜到了正房。
不同于大哥在父亲面前的随意，贾云澜紧走两步来到贾通面前，躬身行礼：“父亲！”
贾通拍了拍贾云澜的肩膀：“老三，你带着所有的护院和跑外的伙计，拿家伙。去城北清军留下的那座堡垒，给两个钱儿，让盘踞在那儿的叫花子赶紧滚蛋！ 过两天真打起来，咱们在那儿能躲几天。”
贾云澜点点头，又有些犹豫：“可是花子头儿铁王八在胡子里是报了号的，估计不会轻易就范。”
贾通厉声呵斥：“这还用我教你吗？让你们带家伙是干什么的！谁不走，直接弄死！”
贾云澜有些微微惊讶。贾通在他心里一直是和气生财，但这次明显语气中带了杀气，可见事态严重。
他不敢再耽搁，冲父亲再鞠一躬，匆匆离去。
两个儿子都走之后，贾通还是坐卧不安。
自从姜玉泉出事儿后，他花了大价钱捋顺了陆执的关系。如今若是日本人要入主济南，他必须早做准备。
最终，贾通还是坐不住，他招呼管家出门，直奔督军府。就算没什么情报，看一眼陆执也是心安。
可是当贾通来到督军府的时候。只见门前人嚣马嘶，督军卫队全员集合，荷枪实弹，杀气腾腾。
督军陆执一身戎装，骑在战马上威风凛凛。
贾通觉得不对，赶紧上前扯住陆执马缰：“大帅！你这是要干么？”
陆执冷哼一声：“小日本太他妈欺负人了！这里是中国！是老子祖祖辈辈扎根的地方！老子今天就让他们知道，这块地儿！谁他娘的才是爹！”
贾通连忙劝阻：“大帅！大帅！听老夫一句。小日本人多势众，装备精良。大帅您这家底儿要硬碰硬，肯定就打没了！到时候别的军阀还不趁乱吃了你！”
陆执低头看了贾通：“老贾，我之前挺看好你。但今天又有点儿瞧不起你！老子是军阀，但老子也是军人！让外国人在我们的土地上撒野，老子就算把一身血泼在这儿！也得淹死他们这群狗养的！”
说着，陆执一把将马缰从贾通手里抽了出来：“兄弟们！是爷们儿的，跟老子上！”
卫队呼喝一声，跟随督军出发。
贾通站在路边，愣愣看着陆执离去，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