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家出殡,白茫茫一片素色,远瞧着似寒冬仍在。团团悲戚声里,倏忽有人喊了一句:“严得柱是被人害死的。”
四下都静了,严云絮瞬间还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可站在前方的两位兄长此刻也停了步伐。她抬眼去瞧,兄长正让找找方才是何人胡言乱语。
下葬途中,几近是全家出动,这样多双眼睛瞧着,每一双都循声看,却到底不知开口的是谁。严云絮也寻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只听两只惨白的引魂幡在风中呼啸。
操劳数日,丧事办完,大家聚在一处。长兄严志开口说:“还需再择日备席,以谢亲友送礼吊唁。”二哥严修文自然说好,那便定了下来。
严云絮虽也坐在厅前,但家中事儿她做不得主。此刻巴巴听着兄长商议,又没由来得想起送葬时不知是谁喊的那句。她踌躇许久,还是忍不住问:“兄长,那天为何会有人说,爹爹是被人害死的?”
严云絮一开口,严志和严修文一并转头看她。
长兄说:“信口胡说罢了。”
二哥说:“也未寻着是谁在胡言,我已经交代了都不许在外提及此事,免得传出去无端生事,云絮你也别在心上。”
“知道了。”严云絮颔首,心里想着,难怪家中好像谁都不在意那话,原来是二哥不许再提。
她本还想问,是不是也该查一查,看看是否确有其事。可两位兄长言之凿凿,她若再提好像也是为难。严云絮思虑再三,还未做好决定,兄长又唤她。
严修文问她:“四妹妹,如今父亲后事已了,你何时回如安寺去?”
原是置席的事情商议完毕,话头又转到了她身上。
“我……”严云絮想多在家陪陪生病的娘亲,可兄长看着也是为难,于是只好答说,“我明日便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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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云絮回了如安寺,次日严家备了席。
这一场白事,许多延误。其一,耽误了大房定亲;其二,耽搁了二房读书。总之,严老爷去得突然,也着实不巧。
入座前,来往众人不免再添几句惋惜之语。有人说:“严老爷一向身强体健,没曾想……”
一时间,感慨万千。主人家点头应和,关于自己老爷的死,却是咬碎了牙都不愿多说。除了误了小辈的大事,最最要紧的是,严老爷死得也不够光彩。
事不光彩,严家自是按下不提,只正常操办丧事。偏偏出殡时,不知谁喊他是被人害死的。
这话若是传开,究其死状,那家中注定要丢了脸面。严志、严修文只觉幸好捂住了一众仆役的嘴,此时应了几句,就想尽快叫大家入座开席。
不过也有人对这些其实并不十分关切,他们睁大了眼,直想瞅着:严家前些日子归来的严四小姐,是否会在席间出现。
散了席,几个纨绔一并出了门。他们舍下寻欢作乐的工夫,随爹娘去严家,无非是奔着严四。可惜四小姐并未露面,着实无趣。一席饭吃得意兴阑珊,到了茶楼听着曲也难免再提。
“我可是见过严四小姐。”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顿时引人簇拥,几个纨绔把人叫上前来,还丢了些赏,叫他细说。
“前几日,我随老爷去严家送礼吊唁,那四小姐就跪在灵堂棺材前。”
“谁想听这个?怎么样?严四到底什么模样?”
“自然是天仙似的,”说话的原是个小厮,不通文墨,但被大家围着想起严四小姐的背影,磕磕绊绊地形容,“身姿绰约,柳叶腰。”
严四小姐失踪数年,一朝归来,短短数日,艳闻满天。
有人猜,严四小姐定是失了身;更有人吹嘘,自己曾和严四共枕;还有人言之凿凿,说前些年见过严四,她在青楼当花魁娘子。
严家偏不让她露面见人,更勾得大家都想瞧瞧,她到底生得什么样子。几个纨绔听着小厮形容,总觉得不得劲,又暗暗后悔,怎么当日没抢下机会,自己去给严家送那奠仪。
自严云絮归家后,严家在湖竹县被翻来覆去地嚼。日日如此,就连前几日严家死了人,也未能就此打住。
严云絮并非一无所知,严家也不是毫无作为。但有把门的,可没有把嘴的。严家两兄弟自觉流言脏了门楣,又无可奈何,还想过,只盼有件大事,能让县中众人添上新的谈资。
只是他们谁也没料到,这新谈资,竟也出在严家。青天白日,刚下葬的人,被掘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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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十五,早市眼见着比前几日更热闹几分。不过,鱼摊摊主却瞧着不太开心。
“老康,今日犯懒了,怎么没先挑几条好鱼来?”
“我这就挑。”
有主顾问了,生意还是要做,老康蹲下身子低头挑鱼,一旁的菜贩先替他答话:
“这不是严老爷没了嘛,老康这是做事儿都没劲儿了。”
“哪儿能啊,严老爷没了,难道我鱼就不卖了?”
老康挑出几条新鲜的,供客人先选,心里却想,严老爷没了,鱼还是卖着,却是少了一大进项。
众人皆知,严老爷素爱一个鲜字,鱼羊都要吃最好最嫩的,挑得很,但出价也高。老康每日都会额外准备几条现捕的,就盼严老爷能看中眼。
这人没了,银子也没了。老康深觉可惜,但日子照样得过,他扯开了嗓子出声叫卖,没几句便被打断了。
“康哥,这是你的不?”
隔壁摊位的小贩今日来得急,一到地方便见他的空位被一个麻袋占着。他原以为是老康的东西,问了一句,老康也说:“我还以为是你的。”
问了一圈,谁都不知道这个麻袋是哪儿来的。回忆起来,众人都说,一早来时,收拾着摊位,麻袋好像就在。只是大家伙都忙着,谁也没去瞧它。
“打开看看。”老康说着,解开最前端的细绳。
几声尖叫,惊了早市的喧嚣。
那麻袋里,装的哪是什么货物,原是个人,一个死人。还是老康最阔绰的大主顾,前几日才下葬的严老爷——严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