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毛凝视着思慧洒落在桌子上的斑斑血迹，又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撞得通红的手指骨节。似乎有点什么噎在他的喉咙里，让他憋闷得很难受。
王重楼很安静地坐在他对面，摊开纸笔，久久不语。
“王警官……”
不知过了多久，黄毛才终于开口，“咱们说好了，你帮我救她一命，我才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可以。”王重楼点头答应。
“我确实是替人顶罪的。”
这一点，王重楼早就有所预料。他所不理解的，只是黄毛甘愿如此的原因。
“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毛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悠远。他黯然地低下头，习惯性地伸手想去口袋里摸香烟，然后才恍然自己身在何处，于是自嘲一笑。
“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除了顶罪之外，你还替他做过什么？”
“半夜里偷袭周小雨，给她家送装有凶器的快递盒，把她家的地址透露给记者，在那个叫李空青的家里偷放带血的锤子和雨衣，把周小雨拐出门后打晕扔到路边……还有几件事记不清了，反正基本上都跟周小雨有关。”
“你平时都在哪里藏身？还有袭击周小雨的凶器，你藏在哪里了？”
“藏身的房子是很久以前他给我找的，在南郊城中村的棚户区。但我很久不回去住了。现在……我跟刚才那姑娘住在一起。每次替他干完活，我会把工具放到城中村的一个废弃报亭，他会去回收。”
“这个毁灭证据的方式，是你们早就约定好的吗？”
“是的。”
王重楼立刻眼前一亮。一个借着销毁工具的由头引诱真凶出现的计划瞬间在脑内成型。
黄毛笑得耐人寻味，“不过，我猜他可能从来都没去回收过。因为就算他不去收拾，附近的拾荒者们也会在第一时间抢着把东西拿走处理掉。铁锤、塑料雨衣、雨靴……这些玩意在废品站里可都是抢手货啊。”
王重楼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笔记本往后翻了一页，“那你跟那个人平时怎么取得联系？或者说，你要怎么告诉他，你得手了或者没得手呢？”
“我跟他约好了靠糖球联络。他会在每周三下午把糖球放在那个废报亭的柜台上——糖球就用街边小卖部里最常见的那种几毛钱一块的。蓝色糖球代表行动，红色的代表中止，至于黄色……就代表我该出来替他顶罪了。”
“为什么选择用糖球？”
“是他选的。他说，把糖球吃掉之后就不会留下指纹或者DNA，安全又方便。”
听到这里，王重楼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当刑警十余年，见识过不少狡猾的犯罪分子，可是如此思维缜密的对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那个人到底是谁，你还是不肯说吗？”
“唯独这个，王警官，你我都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说的。”
“有关他的任何身份信息也可以，剩下的我们自己去查。”
黄毛勾勾唇角，轻轻摇了摇头，“王警官，我已经告诉你太多东西了。但这些是用来换思慧的命的，所以我不后悔。可唯独他的身份，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这是用来换我的命的，我答应过他了，就一定会做到。”
“我们是人民警察，不会动用私刑。但是赵飞，我告诉你，现在不是你逞英雄、装好汉的时候！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已经构成包庇罪！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呵呵呵……”
黄毛冷笑着低下头，复抬起头时，眼神里已是猛兽般的决然，“我不知道他都干了些什么，但在我赵飞这儿，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事儿罢了。”
“你！”
王重楼脸色铁青，可也只能惋惜长叹。
“唉，你好好想想吧。”王重楼转身就走。临出门前又突然回身，“如果思慧有消息了，我会随时告诉你的。”
离开看守所后，王重楼立刻带人去往赵飞供述的城南棚户区进行调查。
赵飞住的平房很破旧：低矮的四面院墙，有一面还是塌的；农村里过去常见的老木门，连锁头和门轴都是坏的；窗户上的玻璃甚至都不完整，只能钉上大块的塑料布用来防风。
院子里堆满了塑料瓶、废旧纸箱、废报纸等杂物，只留下一条能容得下一个人走进去的小径可以落脚。可进到屋子里面，却是一派与外面的杂乱全然不同的世界。
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却打扫得非常干净。一张折叠床，一把旧马扎，和一只兼作桌子的木质床头柜，就是这屋里全部的家具。屋子里还有两只流浪猫，守着干净的猫碗喵喵直叫。
蒙着塑料布的窗户不太透亮。虽是在白天，屋里却黯淡得像被罩了一层黑纱。而整个屋里也仅有一只老式白炽灯泡用来照明。
王重楼用戴着手套的手拉了灯绳三次，头顶的灯泡才似姗姗睡醒，眨巴眨巴眼睛，慢悠悠地亮起了昏黄却必要的光。
“全体都有，开始搜查！”
随着王重楼一声令下，警员们立刻开始工作。
王重楼不慌不忙地站在门口，观察起屋子的全貌。他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房内每一处角落，突然停留在窗台上。
窗台上一左右地摆着两只破花盆——破洞露土的地方都被人用透明胶带耐心地补好了。花盆里长着不知名字却长势肆意的绿草。
左侧的花盆旁边整齐地摆着两排彩色糖球，而糖球的另一边，则摆放着一根未开封的棒棒糖。一道金黄色的阳光，顺着窗棂，洒在这两种糖果之间，将它们各自的“地盘”清晰分开，犹如楚河汉界。
王重楼当即下令，“马上把窗台上的这些糖球，还有这根棒棒糖拍照取证，然后拿去检验科化验。其他人继续留在这里地毯式搜查，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