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朗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等待着什么,到底在遵守着什么,但当农民工走出大厅,来到花坛旁边,抖了抖指间那根没有被点燃的香烟,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白朗知道,自己成功了。
白朗不知道打破这个他们共同遵守的规则,会不会导致农民工付出什么代价,白朗原本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而已——虽然他很好奇在家医院到底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是他并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在这件事情当中他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如果真的需要通过让别人付出一定代价才能获知真相的话,把白朗宁愿什么也不知道。
但很显然,他的行为最终打动了这位淳朴的农民工,让他选择打破常规,走出了大厅。
“烟都递过来了,为什么不递个火呢?”
这个农民工真的是因为想抽这根烟,没有火才和白朗一同出来的吗?
或许一开始是有这个原因,或许确实是有这一部分的原因,但觉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真正让这个农民工站出来的原因,是尊重。
在这家私人医院里,在这整个大厅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情感荡然无存,只存在原始的情绪和欲望,只有白朗,给予了他作为人应有的尊重,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要么冷漠无情,要么将他们视作是猎物。
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并不是猎物,所以白朗给予的这少量但是真实存在的尊重,让他愿意选择踏出这一步。
白朗笑了笑,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然后为他点上。
白朗很少为他人点烟,但是他却为这个农民工点烟了,并不是惺惺作态,而是他认为对方既然肯因为他打破规则,那自己就应该给予足够的尊重。
“真好啊,谢谢。”
农民工猛地用力抽了一口烟,表情无比舒适,然后说道。
“谢谢?谢我做什么?”白朗先是有些疑惑,然后半开玩笑地说,“谢我给了你一根烟?”
“谢谢你,让我再次想起了我自己到底是什么……”
农民工又抽了一根烟,有些难受地说。
“谢谢你,让我想起来了,我原来还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活生生……的人?”
虽然从刚才大厅内众人的神情和表现,白朗就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但是当这些话从这个农民工的嘴里说出来时,白朗还是觉得非常不解。
“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农民工听到了白朗的话后,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他先是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白朗一眼,然后仔细打量着白朗,眉头先是紧皱起来,然后又慢慢舒展开来。
“难怪,难怪你胆子这么大……”
农民工忽然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
“虽然这么久以来,当大家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保持着某种默契,不去探究其他人的身份,但是大家毕竟长久以来都聚集在一起,虽然不认识,但多多少少会有点印象。今天我看你是个生面孔,完全没有印象,还以为是不是我记漏了,看来并不是。”
农民工云里雾里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白朗。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新人吧?”
白朗并不知道对方口中的新人,到底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味,但是他可以确定这农民工一定了解一些他不知道的内幕。
为了从对方口中获知更多的消息,白朗并没有立即回答一个准确的答案,而是陷入了沉默,思考要怎么回答才能起到模棱两可又不让对方发现异常的作用。
农民工看到白朗沉默了,脸色不断变化的样子,并没有感到奇怪,毕竟当初的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对,我是今天才来的。”思考了半天后,白朗决定有以不变应万变。
真正撒谎的境界,并不是用纯粹的谎言来掩盖真相,因为你必须要编越来越多的谎言来维持你最早撒的那个谎,而谎言越多,破绽也就随之变多了。
真正厉害的谎言,是十句话里面有九句话都是真话,只有一句最关键的是假话。
而白朗现在就是这样,他对于这家医院并不了解,如果只是单纯的撒谎,那难免被农民工看出端倪,一单被识破,那白朗不敢保证对方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坦诚。
所以他思来想去之后,还是决定大部分都说真话,只是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用谎言作适当的修改。
“唉,新人啊……很久没有看到过新人了,凌冬将至,还愿意活动的,只有我们这些人了。”农民工看着白朗,轻轻叹了口气,看上去似乎是有一些惋惜。
他在惋惜什么?是在惋惜自己的命运?还是在为我而惋惜?
白朗注意到了他眼神的异样,心中不由得浮现出这样的疑问。
“可惜了啊,明明你还这么年轻,却就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听到这句话,白朗确定农民工是在为自己而惋惜。
他似乎是误解了什么,将白朗当作了他们中的一份子,但是白朗并没有指出这个错误,因为这对于白朗他们来说,或许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
“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医院的?”农民工再次抽了两口烟,然后又问。
或许是因为烟的缘故,此刻他看起来放松了许多,全然不似刚开看起来的那般拘束。
白朗脑子飞速地转动着,这个问题他必须谨慎回答。
他不可能回答自己仅仅只是因为这家医院距离住的地方近,所以就来了,他必须想一个合理的回答。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瞥到了一旁的电线杆,然后顿时灵机一动。
“我在找医院……我是住在太子街里面的,当时我看到了电线杆上的广告,然后就来了。”
白朗的这句话真假掺半,但是他认为那个农民工看不出端倪。
果然,那名农民工点了点头,脸上并没有异样。
对于太子街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来说,小广告自然是少不了的,白朗曾经记得自己看到过关于这家医院的小广告,于是便以此作为借口了。
“那老跟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会来这里呢?”白朗不动声色地问道。
农民工闻言一愣,然后再次叹了口气,吸了一口烟。
“那就是好久以前了……当时我是看到了他们的广告,所以才来的,说到底还不是生活所迫。”
农民工的回答很值得深思,他并没有说自己是因为疾病之类的所以过来,而是说自己是因为生活所迫。
生活所迫这个词,本身就给人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走投无路的人来医院?这总是让人觉得很是荒诞。
“老哥你来这医院多久了?”白朗又问。
“我?我已经来了很久了……估计得有好几年了吧,找不到配对,所以只能一直等。”农民工耸了耸肩,语气听起来有些许无奈。
“其他人也是一样,在这里的基本上都等了很久了,你今天才来第一天,不用着急,估计你还得等一段时间的。”
“等……”白朗轻轻默念了一遍这个字。
农民工的话,总给他一种意味深长的感觉,但是他又没有说得很清楚,所以给人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说起来,我都忘了问,你是‘供’?还是‘受’?”
两人陷入了沉默,又抽了一口烟后,农民工忽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白朗心中大为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