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3D打印,不能便宜吧?”张实问。
这倒是把四小只都问住了,只是在课本里学习过,具体价格和怎么弄,他们也一头雾水呢。
“不知道,得去问问。”谢心怡说着已经掏出手机,咨询已经入行的学长。
梁志强一听到钱就很敏感,连忙说:“策划案怎么弄,我就不插手了,由着你们几个倒腾。但我丑说在前头,控制成本,控制成本,控制成本!如果超出预算,就从你们工资里扣!”
梁明远:“爸,不带这样玩的。”
耿云飞:“老板,你预算多少?”
梁志强:“两三千块弄弄,也不便宜了吧?”
“两三千?老板,你也太抠了!普通仪式,节约点还能弄得像模像样的,但这情况特殊呀!”
谢心怡问的学长秒回,看到价格后她略微有点震惊,抬起头缓缓地说:“价格有了。”
众人顿时齐刷刷地望向她。
“说是,最少得四位数。要先数字建模,然后再打印。”
梁志强一听,顿时跳脚:“什么?四位数?不就是上万?这普通人谁用得起,真是死不起啊死不起!这高科技咱普通老百姓够不着。老张,你不是以前会自己捏吗?你给他捏个头!”
“这好多年都没用过,早就还给师傅了!”张实连连摆手,摇头说,“不行不行,我做不了这活。”
“这单活是免费的,但不让你白干,还是给你算提成的嘛!”
张实态度立马转变,清清嗓子:“大学生长相端正,倒也能捏出个八九不离十。”
梁明远见梁志强倒戈,拧着眉头道:“爸,你刷一下短视频,已经上本地热门了,后续指不定还有人关注呢。咱就当做个公益,往后也能当做宣传,打响名气呀!”
“你就看我们这小破丧葬店,打响什么名气?你还想上天?”梁志强正吃着饭,用筷子指了指门店,扯着嗓子喊。
刘桂芬习惯性摸了摸包里的烟,拿出一根准备点燃。
但她余光瞥见身旁低头吃饭,始终沉默的许田歌,又将打火机放回去。
“老梁,我觉得明远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大家都是一个行业,虽说火化错了,和你们没什么关系,但保不齐为了抢生意,背后胡说八道。你这积善行德,不也挽回点面儿吗?”刘桂芬把烟放在鼻子下方轻嗅。
耿云飞接过话茬:“就是!我以前实习时,有些大型墓园还特意搞一元树葬什么的,就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嘛!”
“我们一小破店,博什么名声?够养活你们几张嘴就很好……”
梁志强怎么说也不肯同意。
“我看也别搞得那么花里胡哨,手陶捏的,价廉物美,有什么不好!又没和丧属签合同,怎么做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张实站在梁志强那边。
梁明远也不退让,坚持说:“爸,如果还按照老办法,你送我去读殡葬干啥,不就是为了与时俱进吗?”
“这是与时俱进不与时俱进的问题吗?这是钱的问题!家属消费得起,我至于拦着你吗?就你做生意这么个亏法,金山银山都要赔进去,我能放心把店交给你?不要多说,就捏一个头!”
“捏头好,速度还快……”
“守旧!古板!”
一顿饭,吵吵嚷嚷没个定论。
给钱的是大爷,梁志强不拍板,谁也不可能当冤大头,出钱垫资。
“好了先别吵,来生意了。”梁志强正准备收拾碗筷,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接起来,“老张,云飞,有个遗体接运的活,你俩跑一趟。”
正在此时,刘桂芬手机也响起来,来活了:“有个沐浴化妆,你们谁去?”
“明远,你和田歌去。好好跟人学学。”
众人起身准备出发,谢心怡发现没安排自己的任务,准备上楼休息,被梁志强叫住:“心怡,你就写那什么告别仪式的策划!”
“哦。”谢心怡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忽然,店门口传来嘈杂的议论声。
“是这家?”
“是这家,这周围就一家!”
“来,手机支架!”
众人一股脑儿往店门口望去,有几个像是主播的陌生人,举着手机支架对着店里拍。
“老铁们,这就是火化错遗体的丧葬店,够义气吧?说带你们来看,就带你们来看,以后可得避开这家,不靠谱!”
“老铁们,666来一个!”
梁明远无语地冲过去,他们拍就拍吧,怎么还造谣!
“诶,这里不允许拍摄啊!把手机收起来,再拍我报警啦!”
“老铁们,丧葬店的员工出来了,给你们看看!样子可以,还是个帅哥!”对于只要流量的主播来说,威胁根本不顶用,看着弹幕刷得出现虚影,全是称赞梁明远外形的,更是将摄像头对准他。
梁志强什么大阵仗没见过,围裙一解,将面包车钥匙丢过去:“出活,别在这里磨蹭。”
然后,对着几个主播招手往店里引导:“来者是客,进来参观参观!几位是哪个媒体的?”
“自媒体。”
“自媒体是什么媒体……”梁志强没太听懂,但热情地介绍起来,“各位看看,咱们店里主营业务就是丧葬用品的销售,寿衣花圈骨灰盒,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我们做不到!各位对什么感兴趣,我细细说来……”
梁明远走到店铺门外,无语地斜眼瞅瞅。
许田歌已经上楼取好化妆箱,梁明远连忙去接:“我帮你拿。”
“我自己来就行。”
出工时还早,两人迎着朝阳顺着车流向前,因为赶上早高峰,路上堵车,开得很慢。
红彤彤的太阳光线柔和,洒在车窗上,让周遭的一切都裹上一层毛茸茸的光晕。
梁明远随便播放电台,流淌出轻柔的音乐。
气氛莫名其妙就变得缱绻暧昧。
在狭小的空间和暗恋许久的女孩待在一起,并且没什么事儿干,梁明远有些紧张,局促地找话题:“田歌,刚刚吃饭你都没说话,你觉得是3D打印好,还是手陶捏好?”
“技术上来说,肯定是3D打印。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爸反对也不是没道理。”许田歌心想,打底一万多,都够她和许言言好几个月的开支,可不是小数目。
“唉,连你也这么想吗?”梁明远微微有些失望,嘀嘀咕咕地说,“捏出来的,估计不像吧。”
“不知道,我没见过。”
梁明远陷入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田歌不着痕迹地瞄他一眼,见他微微抿着唇,本来就偏薄的唇变成一条细线。
每当梁明远做出这个表情时,就是在和自己较劲儿。
“你是不想放弃吗?为什么?”
梁明远轻哼一声,浓黑的剑眉挑了挑,语调有些失落:“我说出来,你估计会笑话我。”
“我想证明给我爸看,我比他强。他不会的,我会,他做不好的,我能做好。让他总是瞧不上我。”说完后,他又抓了抓后脑勺,“说出来怎么感觉有点傻里傻气的!好中二啊!”
许田歌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个瘦弱的小女孩,背着比她还重的编织袋,独自坐上火车,去往陌生的城市。
她身上只揣着几十块钱,一天只敢吃一桶泡面,编织袋细细的背带将她双肩勒出深深的痕迹……女孩是那样狼狈,但她双眸晶亮,宛若天上闪烁的星辰。
“噗嗤。”许田歌忽然轻笑出声,现在想想,她依旧佩服自己当初义无反顾选择逃离的勇气。
“就知道你会笑话我。”梁明远认识的许田歌,看起来温温柔柔,但冷静自持,比外表成熟太多。
“没笑话。梁明远,如果想做,就坚持吧。做得好、做不好很难说,至少不会留下遗憾。”
遗憾,才是最隐秘却又最膈应的那根刺。
“你爸也没说完全不准,他只是不肯出钱,超出预算的部分扣工资。我是没经济实力帮你分摊,但你可以扣自己的工资呀。”
如果连这点付出都不肯,想证明自己的态度也就不坚定,也不必惺惺作态了吧。许田歌心想。
顿时,压力来到梁明远这边,他瞬间愣住。
他没想那么多。
但许田歌的话点醒了他。当他和老爸意见相左时,他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而不是想着让老爸帮忙兜底。
当初他成绩不好,也并不想学殡葬,但若问他想上什么大学读什么专业,他内心深处是不知道的。
虽然说着是被老爸逼去的,细细论来,又何尝不是用老爸做他迷茫人生的挡箭牌呢。
他渴望自由,渴望被认可,事实却是渴望被管束、被操纵,这样一来,犯了错还能怪罪别人,精神上得到解脱。
“田歌。”梁明远的面色变了又变,忽然唤了她的名字,但后续又迟迟没有说话。
“嗯?”
梁明远心道:我好像更加喜欢你了。
她真的和遇到的同龄人,都好不一样,云淡风轻间迸发出骇人的力量。还是他没有的那种。
真是个柔软的刺猬啊。
“没什么,快到了。”
许田歌知道梁明远还没想好,就没有继续刚刚话题,默默下了车。
往殡仪馆服务大厅走去时,看见好几个扛着摄影机的人,将老馆长团团围住。
老馆长和蔼可亲地说:“谢谢各大媒体的关注哈,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这件事情一定会妥善解决,各位笔下留情。”
“现在进展到哪里了?”
“火化工已经停职,其他的还在协商中……”
梁明远下车时抢先提着化妆箱,拽着许田歌绕道走,忍不住感慨:“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影响力?”
“互联网时代,传播很快的。”
他们看见那对中年父母,正哀伤的坐在服务大厅的椅子上,双眼肿得像两颗核桃,面如枯槁,没有一点朝气。
他们像是被困在隐形的黑匣子里,里面充满悲伤,又看不到一丝光亮。
许田歌可以想象中年丧子的痛苦和绝望,人的情感并不能相通,也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所想象出来的,应该比不上那对夫妻的万分之一。
千言万语,也仅仅是化成一句感慨:“好可怜。”
梁明远也望了夫妻一眼,没有说话。
生死面前,语言苍白无力,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
耿云飞和张实坐上殡仪车,去往接运地点。依旧是张实坐在副驾驶,耿云飞坐车厢的小板凳上。
这一次,他更愿意坐在后面,方便玩手机。
他一口气下载好几款社交软件,在上面发布外出玩耍的动态,还有自己穿西装的背影,将空间里经营成热爱生的青年。
礼仪课不是白上的,礼貌不油腻在网上就超过80%的男性,和好几个女孩子聊得火热,时不时还不自觉地发出荡漾的笑声。
张实怀疑地转头看几眼,也没多问。
等到地点下车后,见耿云飞后知后觉地开门,推推车时都不肯把手机放下,才不满地说:“上班不要老看手机。”
“哦。”耿云飞很不情愿,飞快地给姑娘回,“我到地方了,空了找你呀。”而后才将手机放回兜里。
他往前推车,发现被张实按住,一头雾水地望向他,用目光询问。
“你还这么笑的话,一会儿估计得挨打。”
“不笑了不笑了!”耿云飞反疯狂的拍拍脸颊,然后做出哀伤的表情。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没啥没啥。”
耿云飞总不好意思,在网上撩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