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自雕花小窗外透进来,一室光影斑驳。
宁瑶醒来时头痛欲裂,迷蒙间好像瞧见宁老太君坐在床边垂泪。她老眼红肿,眼角一夜之间多出许多细密皱纹。
“祖母。”她强撑着起来依偎在宁老太君怀里,眼睛也睁不开,“发生什么啦。”
老太太上了年纪,吃斋念佛,许多年都没有过那么大情绪波动。她没有料到宁瑶这会儿会醒来,连忙擦干眼角的泪:“瑶瑶啊,你哥哥他受命前往金国贸易,这会儿已经走远了。”
怎么可能呢。
宁瑶揉了揉眼睛,使劲往宁老太君怀里蹭:“哥哥怎么会不辞而别,是不是弄错了。”
她还有苏禾姐姐的事要问他呢。
宁瑶突然打了个机灵清醒过来:“一定是弄错了,哥哥不会丢下我们!”
宁老太君先前也不愿意相信,可陛下的诏书和宁哲的书信同时下来,不由得她不信。
宁国公下朝回来大发雷霆,还要命人把宁哲院子封起来,她劝也劝不住,又想起可怜的瑶瑶,一早就过来了。
“你哥哥他说不定有苦衷。”宁老太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老身就怕他还记恨着我呐。”
宁哲出生就差点克死母亲,道士说需得送的远远的,成年之后才能回来。不然克母克父克妻儿,宁府会有灭顶之灾。
当时宁国公打算将他送到临近道观,但宁老太君怕道观照顾不周,联系了远在云城的远房亲戚,嘱咐好生教养,每年都会寄一大笔钱财去。
这还是宁瑶一年前才知道的事,也正是十五岁那年,她随管家一道南下云城才结识了步苒之。
哥哥与步姐姐的情谊也是在云城结下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的正是他们。
宁瑶眸色暗了暗,如果步姐姐没有穿越来,原本的步苒之会不会与哥哥在一起?
但一切天注定,没有那么多如果。
“哥哥从未记恨过谁,平日里他比我还孝顺。”她忍着哭意强作笑颜,向宁老太君使劲撒娇,“祖母,你不要胡思乱想嘛。哥哥一定是怕父亲不同意才不辞而别。他一直想闯出一番事业好来孝敬您,如今机会来了,他怎么会放手呢?”
宁老太君“哎哎”地应着,宠溺地摸了摸宁瑶的头:“我的瑶瑶懂事了。”
“那是祖母教的好。”她笑着抱住宁老太君的胳膊晃了晃,“而且前几日哥哥特意嘱咐我今年参加百花会,一定要把金边魏紫赢回来送给您。他心里一直想着我们呢。”
宁老太君被宁瑶的一番话逗乐,刮了刮她的鼻子:“你这个小丫头能去参加我老婆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金边魏紫就算咯。”
百花会是京城每年都会举办的比赛,年满十二岁未嫁的女子都可参加,通常在春日宴后一月。寓意自“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
百花会胜者皆可获入女学资格,而其中第一名还可格外获得一种被推举为“花后”的牡丹——魏紫。金边魏紫更是稀有之中的稀有,罕见之中的罕见,每年只在福禄山温泉旁产一株。
宁瑶惜花爱花,对她来说,金边魏紫的魅力太大。
但更多人看中的却是另一条件——拔得头筹可直接入宫任三品女官!
要知道,女官不仅可得俸禄,还能谋得好姻缘。寒门女可以直接改写命运,名门贵女更能锦上添花。
宁老太君知道竞争激烈,自己孙女不通琴棋书画,能入选已经很不错,至于那个第一名是想也不敢想。
“祖母,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宁瑶佯装生气,惹得宁老太君笑起来,连忙解释“没有”。
“就是怕你累着。”宁老太君将宁瑶搂紧怀里,“既然瑶瑶那么有信心,我老太太就等着收金边魏紫了啊。”
宁瑶见终于让祖母转移了注意力,心下也放心几分:“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努力,让宁府大放异彩!”
“好好好。”宁老太君知道宁瑶是为了哄自己开心,孙女有心,她当然配合着。
她叫宝珠伺候宁瑶起床,独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起身。来到屋外正看见江河舟侧身欣赏花花草草,神情还有些不自然。
这孩子,装也不会装。
宁老太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他招来:“哲哥儿临走前一定嘱咐好你了,是不是。”
江河舟低头应了。
“方才瑶瑶在屋里说什么,你也听见了。”
江河舟不好意思地点头,他的确偷听来着:“瞒不过老太君。”
宁老太君摆了摆手,大度地表示没事:“百花会人多眼杂,你可得好好护着她。重要的是玩得开心,别让她累着伤身,知道吗。”
“是。”江河舟答应得十分恭敬。
宁老太君原本对他没什么想法,可一旦初步认定他可以当孙女婿,却哪里哪里都看不顺眼起来。
身子太瘦弱、长得太漂亮、性格太叛逆、太有自己的想法、走南闯北也不安全……这些缺点突然多如星星,一颗颗碍眼得很。
要是他敢对瑶瑶不好,她第一个不答应!管他是靖王还是什么王,就用这根拐杖打断他的腿!
“年轻人,还得历练,不要总觉得胜券在握。”
江河舟听着宁老太君没头没尾一句有些捉摸不透,先前她还很满意客客气气叫他做瑶瑶护卫,怎么如今冷淡起来,还带着些许怒意?
宁老太君拄着拐杖向外走去,一队侍女亦步亦趋。
他躬身施礼,目送着她渐行渐远。
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呢。
他想不明白。
可若是以往想不明白的事,他不愿意再想。但一旦和宁瑶搭上关系,那就一定要刨根问底。
“江河舟。”
身后一声软糯。
他转身。
微风拂面,时间仿若停止。
在江河舟眼里,少女包子脸分外可爱,眼角天然一抹淡粉,在春日里看起来格外明艳动人,如娇艳桃花,抚人心脾。
只是这朵娇花噘着小嘴满是委屈。
在宁瑶眼里,少年一身水墨武服,笔挺如松,微风吹起他的袍裾和青丝,不羁间夹杂着些许柔情。
一眼万年,大抵如是。
宁瑶的委屈再也止不住,冲过去紧紧将他抱住。江河舟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猛叩一下,慌乱之中抬起双手不知该向哪里放。
暖意传达四肢百骸,酥酥麻麻。
娇小少女只到他胸前,她的泪水已然洇湿了他的衣裳。
“江河舟……”
他更加手足无措,只能轻轻回以拥抱:“嗯,我在。”
他不会不辞而别。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