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瑶感叹着“泠泠”的精美，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动静。
若是能将泠泠买下带回府，百花会上必能事半功倍吧。
这样想着，她抱起白玉古琴就要向外走，却不想下一刻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只见一小倌扑在檀木桌上，似乎还磕到了牙。
她识人还算不错，这小倌正是云水间里喂慕云柔吃葡萄的那一位。
“你没事吧？”她的关心还未说完，那小倌竟又向她扑来，近得能看清他眼中的欲望。
宁瑶下意识一闪身，左右移步向后退去，那小倌又扑空摔下！
她明白过来现在的处境，若没有江河舟教的轻功，现在被扑在地上的就是她了。
亏她方才还要关心他！
宁瑶抱琴向屋外冲去，可怎么也打不开门——已经在外反锁！
“宁小姐，别逃啊。”男宠从地上爬起来，笑得癫狂，“这里只有你和我，没人会来救你。”
她背抵着门，心跳极快，可面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红唇已经抿成一条线，但面纱完全遮掩了她的慌张。
“你是九公主身上的男宠？擅自出来就不怕她生气？”她的声音有些许颤抖，半步半步向窗边移着。
男宠大笑不止，单手扯乱了衣衫露出精瘦的胸膛：“我原是晋国公次子，这样的身世没有辱没你吧？”
勤王之乱，晋国公被斩首示众，族中男子流放女子为妓，没想到他的次子竟被慕云柔藏在府里。
“公主说会为我族平反，恢复身份指日可待！”他再次向宁瑶扑去，却依旧扑空，突然耐心被怒气冲没了，“宁国公嫡女配晋国公小公爷，还是你们宁家高攀了！”
宁瑶猝不及防被他攥住裙角，用力拉扯下衣裙稀碎！她将泠泠安置在高柜顶上，索性撕开拖地衣裙到露出绣花鞋的高度。
没有慕云柔授意，这小倌怎么敢这么做？
她早该想到刻薄霸道的九公主一定会给她难堪！
“廖沈意，难道你就没想过九公主根本不在乎你吗？她自身难保，还要为晋国公平反？”
时隔多年，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他的名字。
廖沈意突然停下动作，颓废地靠在储物箱上。他知道，他都知道。公主府男宠有五十余人，和他同等身份的不在少数。
她根本不会记得他的冤仇，就像她根本不记得他的名字！
宁瑶趁着他陷入痛苦连忙抓起脂粉盒向窗上砸去。隆裕楼的窗户皆由明瓦制成，脂粉盒摔在明瓦上，伴随着巨响粉尘四溢。
阳光中脂粉细微的颗粒起起伏伏，仿若末世尘埃。宁瑶的脸被光照得柔和细腻，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光芒间缓慢。
廖沈意不自觉愣住。
这是一朵娇气玫瑰，但他忘了，玫瑰是带刺的。
“宁瑶！”他突然起身靠近，又在几步之遥停下。他看见了她眼里的提防，就像看见了魔鬼一般。
若不是她今日叫了他的名字，他真的就快忘了自己还是晋国公府小公爷，身上理该有铮铮傲骨而不是成为一个女人的脔宠！
“总有一天，我会用廖沈意的身份站在你面前。”他压低声音说完这句，木门便被外头听到动静的小厮破开。
宁瑶看着他被小厮们押出去，眼中含泪，嘴角含笑，组合在一起扭曲却又自然。
慕云柔究竟对他们做了什么？
她不清楚，可廖沈意最后的神情着实吓到了她。
她踩着凳子将“泠泠”捧下，从屋外急忙忙走来位上了年纪的婆子一把将她推出去：“哎呀小祖宗，都什么时候了还没上妆？周三爷都等急了！”
“我……”宁瑶犯了糊涂，这位婆子说的话她怎么一句都听不明白？
“我什么我？进去好好侍候三爷，别给隆裕楼丢人！”婆子瞪眼时细纹暴起，“要是演砸了，我就投你进三楼严妈妈那儿当金丝雀！”
原来三楼笼子里那些女人被称为“金丝雀”。
宁瑶知道这位婆子认错了人，可还没等她解释就被推进二楼厢房里。
这厢房与云水间相比差远了，熏香也是二等货色。
她抱着泠泠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但厢房里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呢，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坐到琴师的位置上。
“三爷您可别急，小翠这不是来了嘛。”婆子谄媚地低头哈腰，脸上沟壑更多了。
被称为“周三爷”的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正中，瞧这大腹便便的架势就知道是有钱人。
“已经是第五位了啊，要是还不能让三爷满意，小心你们生意做不下去！”周三爷身边捏腿的狗腿子开了口。
他已经在这儿陪侍了有两个时辰，也不知道三爷到底要找什么样的琴师，怎么连这儿的头牌都不满意。
但一切还得听三爷的，他说好就是好，说头牌弹得狗屁不通那就是狗屁不通！
婆子连连鞠躬点头：“包您满意！包您满意！”
她转向宁瑶时又多了几分客气：“小翠，还不给三爷露两手？”
宁瑶瞧这周三爷和蔼可亲，和弥勒佛似的，想必不会太为难她。
她起身对着众人行礼，再坐下时手上也起了架势。
“铮！”
《醉渔唱晚》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第一个音。
宁瑶冷汗直流，她只会这一首曲子。原本信心满满，可下午被步苒之嫌弃，她心里变得没底。
“钓笠披云青障绕，橛头细雨春江渺……”
为了给自己打气，她轻声唱起前不久学的《渔家傲》。
少女的嗓音软糯婉转，仿若一道清风带着众人思绪来到田野江边。
宁瑶的歌喉还是不错的，在府里偶尔唱上两句就被宁老太君夸赞。她越唱底气越足，指尖流转流畅有力：“白鸟飞来风满棹……”
宁瑶的世界音律悠扬，但仅几步之隔却是另一个世界。
给周三爷捶腿的狗腿子表情狰狞，他承认唱得不错，但琴弹得是什么！如果声音有形，那这位小娘子弹出的音就是尖刀利刃，刮得他耳朵生疼！
婆子差点就要给三爷跪下，她也不知道今天小翠怎么了，这水平连学徒都不如！
但周三爷没发话，屋里众人只能默默忍受。
婆子偷偷看着周三爷神情变化，终于由平静到激动到盛怒，直到宁瑶弹到高潮，周三爷也一跃而起，大声喝道：“停手！”
琴声戛然而止，泠泠竟因此绷断了一弦！
“谁！谁叫你找来的！”周三爷冲到婆子面前，这架势几乎要当场给她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