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淫雨霏霏，雨水顺着房檐流下，仿佛水线垂帘。
黑暗中垂帘后，一个瘦弱的女孩咬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街对面的高墙大宅。
终于，她没耐心再等了，伸手从老旧灰布长袍里抻出一把枪，熟练地打开保险。
可就在她想要冒雨夜闯刘宅时，一只大手抓住了她手枪的套管。这是怕她受惊吓后枪走火。
“知更鸟，别妄动。”一个低沉的男声从冉婷薇的身后传来。
“杜鹃，宪兵队和伪满警察都出来了，嚯嚯他们还没出来。我担心……我得进去救他。”
“我也看到了。”杜鹃把冉婷薇拉回房檐下，水垂帘重新把他们遮挡住。
“到现在，枪没响，狗没叫，说明里面没事。咱们现在不知道嚯嚯他们的情况，不能轻举妄动。”
“可嚯嚯救过我的命。”冉婷薇看着黑暗中的杜鹃，眼睛中透出怒焰。
“抗联部队上，谁没欠着命债？要是都为了报仇报恩自主行事，咱还算部队吗？而且别忘了，咱们还有任务。”杜鹃低声说道。
冉婷薇不再说话了。她心里明白杜鹃说的对，可她真是不放心嚯嚯。
“走吧。后天下午县城有个日本人的聚会。听说关东军参谋长也来。咱们得混进去，看看有没有清剿计划的下落。”说完，杜鹃拉着冉婷薇走进黑夜，“永远记住，任务为先。”
连夜雨终于在拂晓时止住了。清新的空气，让一早走出房门的陆平川精神一振。
金鹏见陆平川起床了，连忙走过来打招呼，“那我出去办事了。”
见陆平川点头，他转身就走。路过蹲在客房门口刷牙的嚯嚯时来了一句，“看着点腮帮子，别杵漏了。”
满嘴冒白沫子的嚯嚯白了他一眼，又甩甩头，那意思是“赶紧滚”。
金鹏出门的事把崔管家吓得半死。听了下人的禀报，他忙不迭地跑去给老爷报信。
刘广仁此时正和夫人还有三位姨太太吃早点。八仙桌上摆着各式点心小吃，每一样都是平头老百姓咬牙狠心才能买下来送礼用的吃食。
可刘广仁对这些根本不在意。他最在意的，反而是手里那半碗白米稀饭。
“这白米可金贵，咱得省着点，多给承祖匀点。这年头，也就是我在这个位置上，咱家里才能吃上白米。换个普通人家，吃白米犯法，那是经济犯。”
四位太太听他说这话，没一个搭对的。只要一吃白米，他就说这话，这么多年，白米没吃腻，这话早就听腻了。
就在刘广仁得意时，崔管家跑进来，“老爷走了，老爷走了。”
“怎么说话呢？”刘广仁刚想摆个谱，教训崔管家两句，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说……”
“有一位爷出门了。”崔管家连忙说道。
“啊？”刘广仁吓得手一哆嗦，半碗稀饭泼在桌子上，“谁？是谁走了？”
“不是陆大仙，是他徒弟，长得漂亮的那个。”
“哦，还好还好。”刘广仁轻声念叨着，重新坐回椅子上，“他说出门干啥去了吗？”
“说是去买些做菜的材料。陆大仙说，现在咱家的事还没利索，得给老爷和少爷补阳气，免得落下病根。”
“买菜？……就看他回不回来吧。”刘广仁再次端起碗，却发现碗里已经空了，“不行，我得盯着点陆大仙去。别回头他们单蹦着离开了，咱们可就抓瞎了。”
说完，刘广仁也不吃饭了，起身就往外走。
刚刚走到门口，他猛然回身，吓了紧跟在后面的崔管家一跳，“你现在把这些点心都备上一份，送到客房去。这两天咱俩啥都不干了，就盯死了这三位爷。”
陆平川嘴里笑话着嚯嚯没出息，可他自己也挤了一大块牙膏，刷得嘴里白沫子直往外冒。
这大户人家就是金贵。就说自己也是小有身家了，可一样舍不得用牙膏。平时也就用牙粉对付着。像嚯嚯和很多满洲国的老百姓，根本用水漱漱口就算了事，连牙粉都舍不得买。
这边正心里感叹着，那边刘广仁带着崔管家到了。
刘广仁看着陆平川嘴里的白沫子乎乎往外冒，眼皮直跳的。这是用了多少牙膏啊！他这是打算把满口牙大修一遍吗？
顾不上心疼，刘广仁嘴上和陆平川打着招呼。崔管家也让下人们把点心都送到客房正厅。
嚯嚯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屁颠屁颠地跟着点心进了屋。
“陆大仙，您跟我还客气啥，用啥您直接说，还用差徒弟去买？您这不是打我脸吗？”刘广仁跟在陆平川屁股后面，端着漱口杯，拿着手巾板伺候着。
“刘会长，因为日本人的事，我住您这儿了，这就是缘分。”陆平川一边用温湿手巾擦着脸，一边说，“既然咱们有缘，我就得把您家的事办立整了。这两天我每顿饭都做一道菜，您和少爷都得吃。这菜没别的用，就是补阳辟邪用的。也算是成全咱们的缘分吧。”
“那敢情好。”刘广仁这次是真高兴了。不仅如此，心里还有些得意。你们也请得动陆大仙出马看事，可你们请得动大仙亲手做菜吗？这也就是自己在这个位置了。
二人说着走进客房正厅，结果看到桌子上点心盘子都空了，嚯嚯坐旁边还嚼呢。
陆平川顺手给嚯嚯倒上一杯茶，“喝口水，别噎着。这茉莉花好吃吗？”
“啥茉莉花？这点心不错，我第一次吃。”嚯嚯也不客气，端杯就喝。
刘广仁在旁边看着有的纳闷，这哪像徒弟啊？这整个就是儿子啊。自己宠儿子也这样。
“崔管家，咋端这么点东西过来？赶紧再端点心过来。”刘广仁吩咐完，一屁股就坐在八仙桌子旁边。
陆平川见他是不打算走了，也明白他是啥意思。两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起哈尔滨市周边的大小汉奸，还有饭村穣和山背弘树。
要说这刘广仁为了自家安危也真是卖足了力气。整整两天，每天白天准时来找陆平川点卯报到，一直陪着陆平川。哪怕陆平川下厨房，他都跟旁边打杂帮厨。
就这么着一直耗到了转天下午，眼看着陆平川上了山田少佐派来接人的汽车，这心才敢落地。
“可算走人了。”刘广仁站在宅子门口，看汽车走远了，才敢松口气。
“可不。就冲那个丑徒弟的吃法，再不走，非把咱家吃穷了不可。”崔管家回想起来这两天嚯嚯的饭量，心有余悸。
“没事，只要没得罪日本人，这点钱算什么？明天想着约警察局老八过来吃饭。这两天花的钱，咱从地面上搂回来就得了。”刘广仁笑着掸了掸绸布马褂上根本没有的浮土，钻进汽车。
崔管家看着人都走了，嘴里嘟囔着，“千万别出啥事啊。我这眼皮咋跳个不停啊。”
心里想着事，脚底下却是奔着三姨太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