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鹏递给宪兵一卷日元，他们可以过去了，可汽车不让过。
中人已经被吓得不轻，听说不让汽车进，磨磨唧唧地征询陆平川的意见。陆平川也看透了他的心思，让他先回。后面给刘广仁办完事，会通知他去收钱的。
中人和司机听了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谢着陆平川和金鹏，扭头就钻进汽车。可司机因为太害怕，居然把汽车弄熄火了。
旁边的日本宪兵嫌他们走得慢，举起枪托，砰的一声打碎了汽车的大灯灯罩。没想到这下居然把司机吓清醒了，很快打着火，逃也似的掉头离开。
陆平川没有再去理会警察拍宪兵的马屁。他和金鹏走过卡子口时，又朝刚刚那条胡同望去，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陆平川注意到了那人，那人也注意到了陆平川。
那人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抗联里大多数人都喊他的代号，“嚯嚯”。
嚯嚯今天出门忘看黄历了。
他刚混进呼兰县城没多久，关东军宪兵队就开始戒严。
他是躲着日本宪兵和伪满警察，一路翻墙穿过一条条胡同，才绕过四重卡子口，来到县城联络站的。
到了伪装成杂货铺的联络站时，门前的招牌显示一切安全，可他不敢进门。
远处巡街的宪兵和伪满警察已经注意到他了。现在进去，会给联络站带来很大风险。没办法，他长得实在是太招眼了。
所以嚯嚯假装路过，拐弯离开。可伪警察还是喊他了，说是要检查。
嚯嚯现在可不敢停，自己身上带着枪呢，噶新的德国造二十响。这要是搜身时给发现了，命丢了不要紧，枪可一定是丢了。那借给他枪的老蔫儿不得气疯了啊！
宪兵看嚯嚯不停脚，端起三八大盖就是一通搂。横飞的子弹吓得嚯嚯赶紧蹽起来。
叫喊声和枪声惊动了联络站里的一个瘦弱女孩，抗联地下党“知更鸟”。她在杂货铺的柜台边眼看着街上有人被一枪打倒在地。
那人好像是来接头的！知更鸟丢下手中的抹布，抄起手枪跟出杂货铺，向着嚯嚯逃跑的方向追去。
嚯嚯已经跑过几条街了，可后面还是紧追不舍。
一路上，他看到了七八具死尸，都是中国人，而且看衣服都是平民。嚯嚯好像有点明白了。敢情不是自己暴露了，鬼子压根就是见人就杀啊。
嚯嚯已经跑不动了。腿上的伤牵着全身痛不欲生。他暂时甩掉了追兵，躲在一条胡同的垃圾箱后面，喘息着。
可当他看到腿上的贯穿伤时，一句“卧槽！”道出他绝望的心声。
因为来不及包扎，鲜血从伤口中流淌出来，滴落在地面上，仿佛一朵朵血色梅花，指引着他藏身的地方。
他已经可以听到垃圾箱那边，橡胶底靴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他还看到不远处小胡同里的女孩，粗布长袍、齐耳短发、一张消瘦的脸、大眼睛死死盯着他。那坚毅的眼神，和初次见到她那天一样。
那天，嚯嚯接到命令，去佳木斯接一个从汉中来参加革命的女孩。初见她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那时要比现在胖，是圆圆的小脸。而且当时小老妹儿的眼神，不光是坚毅，似乎还有一丝疑惑。
嚯嚯能明白她的坚毅是投身革命的决心。可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小老妹儿当时疑惑啥？
她说，她叫冉婷薇。从那天开始她便成了吉东抗联中所有人的妹妹，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宠她。
后来康团长安排她潜伏在呼兰县城时，还是自己送她过来的，从那时起，她有了自己的代号，“知更鸟”。
记得当初为了建这个联络站，抗联还专门抢了一家日本商行。要不根本没钱置办伪装用的杂货铺。
自己怎么想了这么多？难道人死之前都会想东想西的？
嚯嚯已经意识到自己应该过不去这个坎了。现在追自己的是四个人，可很快就能变成十四个，甚至更多。
眼看着知更鸟藏身在宪兵看不到的位置，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轻轻打开手枪保险。
现在已是必死之局，嚯嚯明白自己要有决断了。
鬼子只是发现了自己，根本没发现知更鸟。只要她现在撤离，就不会有事。
可只要自己还活着，知更鸟就一定会出手援救。
知更鸟还有任务。即使没有任务，他也不能拉着知更鸟一起牺牲。就算找垫背的，也不能让自家妹妹陪着死啊。
现在唯一能让她主动撤离的方法，就是自己在知更鸟暴露前死掉。
嚯嚯看着她，默默地摇摇头。猛然举起二十响，从垃圾箱后一闪而出。
他要用自杀式攻击保护知更鸟。只要自己及时被打死，知更鸟就会退去，就能活下来。
可世事无常！准备一死的嚯嚯从垃圾箱后闪身而出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知更鸟冉婷薇喘息着躲在胡同的拐角处。长距离的狂奔让营养不良的身体喘息着，颤抖着。可她还是把手枪的保险打开。
她认出那就是来接头的人，就是当年接自己的抗联战士。
那张脸太特别了，满脸恶相，一看就不是好人。那天知道了他就是接自己的人时，还以为自己找错了门路，误撞进土匪窝呢。
后来才知道，抗联里的战斗英雄不光有英俊的，有磕碜的，还有磕碜得没法看的。
今天自己一定要把他救下来。因为随后的任务，仅靠自己和伪装成自己丈夫的杜鹃同志是根本没法完成的。
这个任务关乎到吉东抗联几百名战友的性命。
可他朝自己摇头是什么意思？没等冉婷薇反应过来，嚯嚯已经举着枪从垃圾箱后从了出来。他这是要拼命。可冲出来为什么不开枪？
他傻愣愣地看什么呢？
冉婷薇从拐角处扒头往外看，也愣住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用手扶着宪兵的脑袋。那宪兵双手举枪要向嚯嚯开枪，可脸却正对身后的青年。
另外那个宪兵的嘴被身后的中年男人捂着，匕首从他的脖子上划过，一道血箭冲出一米多高，喷射在胡同旁的房屋山墙上，好像一副写意画在诉说着一条生命的绝响。
冉婷薇杀过鬼子，可那都是在战场上，一枪撂倒一个，干净利索。她哪见过这么残忍的割喉？
八月的呼兰县城依旧炎热，可此时的胡同里却宛如寒冬。
起风了，远处高空似乎有雷声滚动。